《把酒祝东风》东师 文案: 李弘济从一个氏族豪门家圈养的娈/童成为一朝宰相,冯思远一个世家公子获罪发配边关,最后又以军功返回朝堂。 卷名: 十年生死——丹书铁卷——官仓老鼠——平沙万里 ………………………… 故事背景定在宋朝神宗时的王安石变法,人物事件都是虚构的,当然,主角都是大时代里的小人物。 看客也千万不要对文太过深究,文里很多制度是不对的,别跟我较真! 看客你要是历史专业毕业的,就直接别看了,你能气死,你要气不死,就会把我骂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布衣生活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冯思远,李弘济 ┃ 配角:其他 ┃ 其它:其他   十年生死 第1章 情豆未开   昨天冯思远从别院的门缝里,看见了一位漂亮的小姐姐,那道倩影便紧紧勾着他小小的魂,连肉都吃着不香了。   八岁的男孩子,正是猫嫌狗弃,惹是生非的年纪,哪里经受的住这种抓心挠肺的好奇,第二天便下定决心,要偷跑到别院去见一见那个漂亮小姐姐。   其实别院和他们住的地方只隔了一道小木门,但却是他这个大少爷的禁地,全府上下都拦着他,不让他靠近那道木门。   作为冯家现如今唯一的少爷,县丞家唯一的公子,他很不服气。   他问过母亲原因,母亲咬着满口银牙,从快要碎裂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是狐狸窝,住着一窝狐媚子!”   便又去问奶娘,奶娘却是满脸惊慌,急忙摇手说道:“少爷,那都是些下贱腌臜的玩意,小孩子不能问的!”   冯思远既不能理解什么是‘下贱腌臜’,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连问都不能问。   于是,他便偷偷的问府里的下人。丫鬟们总是红着脸跑了,有些小厮就会悄悄跟他说:“别院里可是男人的天堂呀,在那里面的人比神仙都快活!”   “天堂是什么样子的?神仙又是怎么快活的?”   那些小厮捂着嘴巴贼笑,朝冯思远挑着眉毛说道:“少爷你去了就知道了,听说昨个知县大人来了就没舍得走,今个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偷着走了……”   对于一墙之隔的那个院子,冯思远一直带着无数的好奇和憧憬,越是不知道就越是好奇,就像是有十几只猫爪子抓挠着他的小心脏。   午饭的时候,他偷跑到下人的饭堂里,在米饭里洒了一包巴豆粉,王峥说巴豆会让人拉肚子,果然没有骗他,饭后,所有的下人都去抢茅房了。   于是冯思远便大摇大摆的推开那道小木门,进了别院。   没进来之前,冯思远总是在想,这里得多漂亮呀!   可进来之后,也没看出和自己住的地方有什么不同,假山还是那样的假山,湖水还是那样的湖水。   站在院子里,原地跳了两下,不是都说神仙会飞吗?可经过数次尝试,他觉得大概自己一时半会是学不会飞了,还是先去找那个小姐姐要紧!   可是该去哪里找呢?正苦思冥想间,看见两个丫鬟从荷塘旁边一座楼阁里走了出来,冯思远担心被她们抓住告到娘亲那去,便躲在了假山后面。   两个丫鬟边走边议论“狗屁的父母官,就是的畜生,对十岁的孩子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行了,你少说两句话,小心祸从口出!”   两个丫鬟走远了,冯思远从假山后面探出脑袋来,刚刚听她们说十岁的孩子,莫非说的就是昨天那个漂亮小姐姐,想到此处,冯思远便抑制不住满脑子的兴奋,迈开小短腿朝那座楼阁跑了过去。   素白的帷幔被风高高扬起,薄纱如雪,映着窗外大片大片如火如荼的碧叶红莲,时光安静的仿佛停了下来,冯思远也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屏住呼吸,在屋子里四处打量,转过一道屏风,便看见那个令他茶饭不思的小姐姐就坐在凳子上,正抬起眼睛看向自己。   那一瞬间,小小的冯思远觉得自己怀里大概是揣了一只兔子,要不然为什么会扑通扑通的跳呢?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怎么形容呢,大概是和观音娘娘身边的善财童女一样漂亮吧!   她也穿着白素白的衣服,光着两只白玉雕刻的小脚丫,脚下是柔软的白狐皮。冷冷清清的脸颊映着窗外大片大片的红荷碧叶,漂亮的不食人间烟火。   八岁的男孩子,看的呆住了!   冯思远刚刚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那人就注意到了他,问道:“你是何人?”   冯思远红了脸颊,小心翼翼的走到小姐姐身旁,洁白的小牙咬着自己红彤彤的下嘴唇,眨也不敢眨的盯着小姐姐看,偷偷握着小姐姐的手指头,柔柔软软的。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呢?此时的冯思远,腹内辞藻匮乏,不知道该用什么华美的词汇来形容这个小姐姐,只是看着都觉得满心欢喜。用软软糯糯的娃娃声对小姐姐的说道:“小姐姐你可以和我玩吗?我们一起玩蹴鞠吧,我还有风筝,有陀螺,我把我的大将军也借给你玩,大将军是一只蝈蝈,可厉害了……”   冯思远怀着忐忑的心望着小姐姐,愿意毫无保留的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却发现小姐姐一言不发,一双雨水洗过的墨色眸子看着自己,眼角微红,像是哭过一样。   “小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   “你是什么人?”   刚刚光顾着讨好小姐姐,都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冯思远,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我爹娘叫我远儿,府上的下人都叫我少爷,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冯思远期待着漂亮小姐姐告诉自己芳名,却没想到她忽然勾起嘴角阴恻恻的笑了,说道:“原来你就是冯家的少爷!”   “小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心思单纯的冯思远小心翼翼握着小姐姐的手,撒娇似的左右摇晃,幸福的好像吃了蜜糖一样!   “墨梅!”   “小姐姐你姓墨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墨这个姓呢!”   “我不姓墨,那只不过是个花名罢了!”   “什么是花名?是用花做名字吗?梅花好看,小姐姐也好看,这个名字很适合小姐姐呢!”   小姐姐脸色变了,这个年纪的冯思远还单纯的不能分辨小姐姐此时此刻脸上的愤怒和仇恨,只是看到小姐姐不高兴了,他一颗欢喜的心也跟着担忧起来。   “小姐姐,你怎么不高兴了?要不我带你出去玩吧!”说着,冯思远拽起小姐姐手,要将他拖走。   小姐姐轻轻哼了一声,神色痛苦,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这才看到小姐姐手腕上盘桓着一条深红色的勒痕,看得冯思远心口哆嗦,自己平常磕破点皮,都会疼的大哭,小姐姐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得多疼呀?   小心翼翼的捧着小姐姐的胳膊,鼓着腮帮子在小姐姐的伤口上吹了吹“小姐姐,这样是不是好点,每次我爬树受了伤,奶娘都会给我这样吹一吹就不疼了,小姐姐也是爬树摔伤的吗?”   小姐姐依旧冷着面孔说道:“我可不配做县丞公子的姐姐!”   冯思远舒展眉眼笑了,露出嘴角两窝浅浅的酒窝“那小姐姐你许了人家了没有?要是没有的话,就当我的娘子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小姐姐冷笑。“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断袖这种事情还真是一脉相承!”   “断袖?”冯思远歪了歪小脑袋,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问道:“为什么好好的衣服要把袖子截去一半呢?”   “梅儿,我的好梅儿……”这时候父亲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冯思远吓得一个激灵,他爹三令五申不让他到别院里来,这要是被逮个正着,少不得屁股挨一顿板子。 第2章 小哥哥   推门声响起,冯思远一缩身子钻进了桌子低下,桌布很长正好遮住冯思远小小的身子,冯思远探出半个圆乎乎的小脑袋,朝小姐姐央求道:“小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父亲我在这里!”   小姐姐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不说话。   冯存义便绕过屏风进了屋子,冯思远急忙放下桌布,藏在桌子低下提着一颗扑通乱跳的心。   听父亲的声音视乎很开心,一直在笑。   “哈哈,梅儿呀,你果然是我的福星,城东那块地知县大人已经答应睁只眼闭只眼了,古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真是一点都没错……”   然后屋子里一阵悉悉索索,冯思远不能分辨他们在做什么,他听见小姐姐声音忽然慌乱起来,啜泣着哀求道:“老爷,求您放过我吧!”   很快小姐姐挣扎哭闹的声越来越大,听的冯思远一阵心惊,想要掀起桌布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听到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吓得他立马收回了手。   父亲突然怒了,骂道:“知县大人能碰你,偏我碰不得……”   小姐姐哭的越来越凄惨,时断时续,中间还夹杂着父亲浓重的喘息。   “呃……果然是人间极品,这五百两银子不白花,老爷我的前途就靠你了,过两天转运使大人过来,把这些祖宗伺候好了,老爷我亏待不了你……”   躲在桌子下面的冯思远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姐哭的如此凄惨?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小拳头,浑身发抖,这样的父亲,他从来没见过,好像会吃人一样。   小姐姐哭了好久,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听见他微弱的喘息。父亲忽然低吼了一声,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然后就是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   “我的梅儿,你好好休息,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些好东西送过来了!”   说完父亲便走了,直到听见关门声,藏在桌子下面的冯思远才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来,确定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了,从桌子下钻了出来。   当他看到被绑在床头的人时,便楞住了!原来那不是小姐姐,他的下面和自己一样,此时浑身遍布着红紫的勒痕和齿印,触目惊心。   这个时候,思远本应该因为上当受骗而愤怒的,可看到小哥哥那满身伤痕却只有心疼。   这么多伤一定很疼吧,要是自己的话,一定会大哭大闹,奶娘一定会很着急,找好多大夫来看。可小哥哥却只是闭着眼睛,满脸交错的泪痕,湿了床上的被褥。   冯思远小心翼翼的走到床前,想要替小哥哥解开手上的绳子,那绳子已经在他的手腕上勒出了血,可冯思远的手指刚刚碰到他的皮肤,他便忽然大喊大叫“别碰我——”   吓得冯思远急忙抽回手,一脸惊慌失措。   “小哥哥,我不打你,我只是要松开你手上的绳子,都已经磨出血了!”   小哥哥侧过头去,眼泪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流到枕头上,冯思远再一次小心翼翼的探过手去,轻手轻脚的解开绑着小哥哥手腕的绳子。   小哥哥收回遍布伤口的手腕,轻轻隆在自己胸前,背对着冯思远蜷缩着身子,屋子里很静,静的可以听见小哥哥流眼泪的声音。   冯思远百无聊赖的看了一会,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他,便问道:“小哥哥你做了什么错事惹父亲生气了?”   小哥哥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出声。   冯思远接着说:“我教给你一个办法,只要你好好背书,父亲就不会再生气了,真的,很管用的,每次我闯了祸都是给父亲背书,父亲就不会罚我了!”   听到这话,一直安静的小哥哥忽然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这笑听着比哭还难受。   冯思远以为小哥哥是不相信自己,更加坚定的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笑!”   小哥哥回过身来看着冯思远,脸色扭曲,说道:“我是在笑你傻呀,你知道你爹和我刚才在干什么吗?”   冯思远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刚才的爹爹十分陌生,即使自己犯了错,爹爹也不会对自己发那么大的火。   小哥哥缓慢的从床上爬起来,看着满脸天真的冯思远,说道:“刚才我在和你爹玩一个很好玩的游戏,要不然你也来玩玩?”   冯思远不自觉的朝后退去,摇了摇头“不要,我不会欺负你的!”他虽然不知道刚才自己的爹爹和这个小哥哥干了什么,但总感觉是爹爹欺负了小哥哥。   “换我欺负你也可以,很快活的,你没看见你爹刚才比神仙都快活吗?”小哥哥一点点逼近,吓得冯思远一点点后退。   又听到这个说法,难道神仙都是那么快活的吗?可为什么小哥哥会受伤,会哭?   小哥哥突然扑过来,将冯思远扑倒在地上。   他感觉小哥哥解开了自己的裤子,冰凉的手指朝自己身后摸去,冯思远吓坏了,惊恐的大喊大叫,手脚并用的拼命挣扎。   正巧这时候两个丫鬟推门而入,见到此情此景,急忙上前分开两人,看见其中一人竟然是冯思远,两个丫鬟大惊失色。   “少爷,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小梅公子,你不要这样,这是少爷,要是让夫人知道了,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冯思远被丫鬟扶起来还满脸惊慌,指着小哥哥嚷道:“他要欺负我,他刚才要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娘亲去……”   两个丫鬟吓哭了“少爷,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呀!”   只有那小哥哥阴恻恻的笑,此后好多年,冯思远都无法忘记墨梅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对人世的绝望和报复! 第3章 第 3 章   很快,母亲便得到了消息,带着很多家丁气势汹汹的冲到别院里来了。   刚才的两个丫鬟跪在院子里吓得浑身哆嗦,小哥哥这时候穿了件白色衣服,也同两个丫鬟一样跪在院子里,脸上表情淡漠,仿佛是一樽精致雕像,无喜无悲。   冯思远躲进奶娘怀里抹眼泪,还时不时偷偷看那个小哥哥,其实他没有怨小哥哥的意思,只是刚刚被吓坏了!   母亲气的发抖,喝问道:“说,为什么少爷会在这里,我三番两次的警告过你们,不能让少爷到这里来,你们听不进去是吧?还是打算迷惑了老爷,再来迷惑少爷?一帮臭不要脸的东西!”   两个小丫鬟急忙磕头求饶“夫人饶命,我们真的不知道少爷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老爷刚刚从小梅公子房里出去,让我们进去收拾一下,就看到少爷和小梅公子滚在了地上,其他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呀……”   “呸!什么公子,这个东西也配叫公子,一个腌臜下贱的东西,来人,给我打,打死了算!”一向慈祥可亲的母亲,此时气的脸都变了形。   两个家丁上前,拖着小哥哥的身子,按在一条长凳子上,大板子带着呼呼的风声,朝他背上打了下去,很快他背上便猩红一片,冯思远看的心惊肉跳,一颗小心脏也随着板子起起伏伏,颤颤发抖,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奶娘将他护在怀里,柔声安慰“少爷别怕,少爷别怕!”   冯思远以为小哥哥会疼的哭爹喊娘,没想到小哥哥却只是哼了一声,便再也不出声了。仿佛那些板子不是打在小哥哥身上,而是打在了冯思远身上,冯思远哭着说道:“娘亲,别打了,娘亲,疼!”   夫人无视了冯思远的苦求,依然脸色扭曲,凶狠的说道:“打,给我狠狠的打!”   奶娘嘴里不住的絮絮叨叨“作孽呀,早就该劝劝老爷,别把这种腌臜下贱的玩意弄进家里,他们安分点还好,这样不安分的,非得败坏了家风!”   冯思远耳朵里是呼呼的风声和板子敲击皮肉的闷响,撇眼去看,见小哥哥背上已经是血淋林一大片了,整个人一动不动,他们不会要把小哥哥打死吧?   冯思远知道是自己害的小哥哥挨打了,可是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以前自己和知县家的公子打架,母亲也不过是罚自己抄书而已。   这时候管家急匆匆的赶过来,看见这种情景,忙喊停那两个家丁,上前对母亲说道:“夫人,可不能再打了,这孩子是老爷花五百两银子买回来的,你给打死了,这银子就打了水漂了,再说,知县大人已经看上这孩子了,怎么着也得新鲜一阵子,你现在打死了不好交代呀!”   母亲虽然脸色不甘,但还是强咽下一口气,说道:“既然买回来了,就得好好教教他府里的规矩,别让他得四处作妖!”   “哎,夫人说的对,这不是刚买回来,没顾得着呢吗?夫人您消消气,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的!”   终于不打小哥哥了,冯思远抹了抹眼泪,松了一口气。   只见趴在长凳子上的小哥哥忽然动了动身子,缓缓抬起头来,鲜淋淋的血液嘴角淌在地上,笑得像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视线看向母亲说道:“夫人还是少生些气吧,老的快,本来就是半老徐娘了,再过两年,就得变成黄脸婆,老爷都说看着你这张脸难以下饭,恶心作呕呢!”   “你说什么?”听到这话,母亲刚缓和下来的脸色骤变,指着小哥哥骂道:“听听,这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这么说话,给我打,打死算了!”   管家这下也拦不住娘亲了,眼看院子里又是一阵腥风血雨。这时候父亲走了进来,大喝一声道:“都给我住手,这么多人干什么?”   母亲吓得一个哆嗦,依然强装着镇定“我干什么了?都是你干的好事,养了一帮狐媚子,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   父亲脸色黑的吓人,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恶狠狠盯着母亲,道:“这是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母亲虽然惧怕父亲,但依旧不示弱:“我妇道人家怎么了?妇道人家就得由着这些狐媚子骂我黄脸婆呀!”   “亏你还是什么大家闺秀呢,你的三从四德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就是这么持家的,传出去我们虐待下人,你让我的面子往哪放?”   “你的面子?你养这些狐媚子传出去就有面子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干好你该干的事情就够了!”   母亲被父亲一顿呵斥,大哭着跑回了后院,奶娘抱着冯思远小心翼翼的跟在母亲身后。冯思远回头看了那个小哥哥一眼,只见父亲抱着他回了屋子。   这件事情过了大概有半个多月了,冯思远总是想着那个小哥哥,满肚子的悔恨自责,不知道小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他的伤有没有好。可惜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溜到别院去。   这天,散学后知县王大人家的少爷王峥说要找自己蹴鞠,让自己和他一块坐车回去。知县大人家有马车,王峥一路上催促车夫快些,虽在闹事,马车却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驭——”车夫忽然急刹车,王峥和冯思远都不自觉的超前面摔下去。   王峥扶起冯思远,气冲冲的朝那车夫骂道:“你个贱奴才,想摔死我们吗?”   车夫惊慌的回过头来“少爷,不好了,刚刚撞到人了!”   外面一阵嘈杂,王峥掀开车帘子,对外面的人大骂道:“你们瞎了眼了,看不见我的马车非要往上撞,惊到我的马你们两个穷和尚赔得起吗?”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为何如此蛮不讲理,分明是你们在闹事纵马撞到我的小徒儿!”   “胡说,就是你们撞了我的马,我爹就是知县大人,有本事咱们就到衙门评评理去,看是你有理还是我有理!”   冯思远也掀开车帘朝外面看,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和尚正抱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沙弥,小沙弥脑袋磕了个大口子,往外冒血。老和尚一脸愤恨,跺着脚说道:“去就去,到哪里和尚我都不怕你!”   周围的人劝到“老师傅,算了吧,民不与官斗,咱们惹不起呀,再把你抓到大牢里去!”   “是呀,你看着小徒儿受了伤,还是快点去看大夫要紧!”   王峥得意哼了一声,放下车帘子,对车夫说道:“快走,有不长眼的撞死了活该!”   车夫提鞭挥马,马车又飞奔出去,很快就到了县衙后面,县衙后面和冯家离得不远,尤其是别院的小门,就错开了一个角。   过了不多时,几个小伙伴陆陆续续的都赶过来了,在县衙后面的空地上玩。   鞠被王峥踢飞到别院的小门前,冯思远跑过去捡,这时候小门开了,一个家丁护着一身白衣的墨梅正从里面出来。   那家丁见到冯思远,立马腆起一张笑脸“少爷,您玩球呢?” 第4章 恶意   冯思远忘了捡起鞠,目不转睛的看着小哥哥,前两天还灵动的眸子,此时呆呆的,像个失了灵魂的木偶,只剩下一具美丽的空壳子。   这些日子冯思远心里一直记挂着小哥哥,此刻终于见到了,一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想问问他身上的伤口还疼吗?想知道他究竟是犯了什么错遭到这样的惩罚?想问问他们还能做朋友吗?可一句也说不出口。八岁的冯思远第一次因为交际的事情苦恼。   见小哥哥完全没有看自己,冯思远抬头问那家丁“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少爷的话,是管家吩咐小的带梅公子到绸缎庄做两身衣裳!”   小哥哥漂亮的很少见,有几个小伙伴蹭到他身旁,羡慕的问冯思远“这个人可真好看,他是你们家什么人呀?”   他是自己家的什么人?这个问题冯思远也很想知道!   王峥忽然说道:“他算什么公子,不过是个贱货,比勾栏里的妓/女还脏的东西!”所有小伙伴都回头去看王峥。   王峥今年十二岁,是他们这群孩子里的老大,他爹是知县,是县城里最大的官,这里所有的孩子都要对他唯命是从。   有的小伙伴对王峥的话不是太明白,就问“为什么说他脏呢?我看他挺干净的,穿的衣裳比我都干净!”   关于这些话王峥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要硬着头皮说:“我说他脏他就脏,这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娘可是书本网的才女,她说的话一定的对的!”   虽然小伙伴们不明白书本网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娘说的话一定是对的,反正碍于王峥的淫威,没人敢反驳。   王峥为了彰显自己领导的正确性,走到小哥哥面前,“呸!”冲着小哥哥的脸吐了一口唾沫,并且得意洋洋的对所有人宣布“我娘说了,就该用唾沫星子把他给淹死,你们也都过来,和我一样朝他吐口唾沫!”   家丁面有难色,低声下气的说道:“王少爷,您别这样,梅公子也没惹你不是?”   王峥凌厉的小眼睛瞥向家丁,呵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我做事,小心我让我爹抓你进大牢!”   家丁一脸的哭笑不得,知县大人的公子他肯定是惹不起“哎呦,您爱咋地咋地吧,不解气的话,您再打他两下!”说完就躲到一边去了,免得这些孩子把唾沫吐到自己身上。   冯思远惊讶的看着小哥哥,如果是自己的话,早就一拳打回去了,可小哥哥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听到王峥这么说,有的孩子犯难了“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口水能淹死他呀,要不我回家多喝些水?”   “用不着,过来朝他吐口水就行了,像我刚才一样做,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一群孩子排好队伍,冯思远看着他们朝小哥哥身上吐口水,心里很不好受,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很快,其他的孩子都吐完了,就差冯思远一个人,王峥看着他,说道:“冯思远,该你了,你不会是舍不得了吧?莫非你也是断袖走后门的?”   “才不是呢!”虽然冯思远不明白‘断袖’是什么意思,上次小哥哥也说父亲是个‘断袖’,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话。   “那我们都朝他吐口水了,你为什么不吐?”   “我……”冯思远当然不愿意再伤害小哥哥,可是他也忌惮王峥的淫威,如果自己不吐的话,以后这些小伙伴会讨厌自己。   “你快点呀,还等什么?”王峥催促道。   “哼!吐就吐!”冯思远不愿意真的把口水吐在小哥哥身上,便朝着小哥哥前面的地上吐了口唾沫。   “行了,既然都吐完了,那我们走吧!”王峥带着一群孩子继续蹴鞠。   刚才的家丁见这群惹不起的小祖宗都散了,才敢上前,继续赔着笑脸朝小小哥哥问“梅公子,您没事吧?”   小哥哥依旧是面无表情,那家丁叹了口气,替他擦干净脸上的口水“梅公子,咱们现在走吧,管家吩咐两个时辰就得回来,晚上的时候,好几位大人都会来!”   冯思远一直偷偷的观察着小哥哥,小哥哥淡漠的脸上凭空多了一丝恐惧,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冯思远自知再一次伤害了小哥哥,想和他说声‘对不起’,想和小哥哥一起玩,但终究是没敢上前去和他说话,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家丁将小哥哥带走了,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白色的身影。   然后,那声“对不起”就再也没能说出口,那道影子也在冯思远的心里牵挂了十年。   晚上的时候,家丁慌慌张张的跑回府,说梅少爷丢了。   父亲大惊,派人在县城里找了好长时间,甚至将整个城都翻过来了,也没有找到小哥哥。之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听人私下里议论,那个小哥哥可能是被拍花子的给拐走了,那么漂亮的孩子,大抵还是卖进勾栏妓院里去,只是怀着这样一个猜测,冯思远变成了勾栏妓院里的常客。   又是一年春闱时节,天下士子齐聚京城,春寒尚料峭,就有桃花吐蕊,嫩草抽芽,东风带来春雨,飘飘洒洒滋润万里河山。   十八岁的冯思远也是这一年的士子,和王峥约好了一同来京城的城隍庙,给城隍老爷烧炷高香,祈求今年能鸿运当头金榜题名。   王峥三年前就中了举人,可是会试落榜,在京城里花天酒地吃吃喝喝了三年。这些年,王家步步高升,王峥的爷爷王显官至参知政事,王峥的父亲升任河南东路的转运使,王峥的有个堂姐是皇帝的贵妃,有个姑奶奶是当朝太后,整个王家在朝堂上可谓是炙手可热,而他是王家的嫡孙,京城里要风要雨的贵公子!   反观冯思远的父亲冯存义,仕途就不是那么顺利了,兜兜转转好几年也不过混个江州通判,想法设法要调到京城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门道。   所以更加希望他这个长子能高中进士光耀门楣。   出了城隍庙,王峥对冯思远说:“冯贤弟,听说今晚上有人举行诗会,名妓秦师婉也会到场,不少人想要结识你这位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不如跟我去见识一下!”   冯思远回绝说:“算了,后日就要大考了,等把会试过了,再陪着王兄你风流快活!”   “哎!我爹也是个老古董,非要让我考进士,你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何必去跟那些穷酸秀才争,我姑奶奶一句话,我也能弄个知州当!”   冯思远尴尬的笑了笑“王兄你是王家的嫡系长孙,当官自然容易,我可是没你那样的好命!”   “当世大儒冯仲先不就是你的本家吗?他可是皇帝当年的老师,你何不去拜访他一下?”   “的确,按照辈分我得称他一声伯父,可惜冯家旁系太多,他不一定记得我,反而我此时去拜有攀附之嫌,不如等放榜后再去!”   冯思远不陪王峥去诗会,王峥也没了兴致!忽然看见跟在冯思远身后的小书童若梅,眼睛一亮,便笑着对冯思远道:“冯贤弟,既然你不陪我去,我一个人也没意思,不如今晚上你把你的小书童借给我!” 第5章 擦肩   冯思远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书童若梅,若梅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摇头。   王峥嬉笑一声,一把将若梅拽进怀里,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小若梅,咱们有三年不见了吧,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少爷我哪里亏待你了?”   若梅挣开王峥的手“王少爷,您别这样!”   王峥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贵公子,向来只有别人仰他鼻息的份,还从来没有哪个书童敢如此对他,面色骤冷,看向冯思远,阴阳怪气的说道:“冯贤弟,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   冯思远有心护短,可又碍于王峥的权势!这个若梅,单说相貌充其量算是中上等,不丑也没有多出色,只是眼角处有一颗朱砂痣和当年的墨梅一模一样。   若梅是良家孩子,他当初为了得到若梅,可是使了不少手段,毕竟得来万般艰难,一直是捧在手心里。今天王峥开了口,他虽舍不得,但也不敢得罪王峥。   “我还当真舍不得……不过王兄既然开口了,我也不能拨了你的面子,扫了你的雅兴!”   听到这话王峥阴霾的脸色才算是云开雾散“我就知道冯贤弟不会对我这么小气!”也不管大庭广众,一手环住若梅细软的腰肢“小美人,这三年想我了吧!”   若梅哀求的看着冯思远,那表情比哭还让冯思远心里难受,他只好撇过脸去视而不见。又说道:“王兄,我这若梅可是精贵的很呢,平时我可是舍不得打一下碰一下,若是他再带着伤回来,我可是饶不了你!”   “冯贤弟还真是怜香惜玉呀!”   王峥的语气酸溜溜的,不过有了这句话,王峥总得手下留点情面。   又对若梅说:“王公子家金山银山五辈子都折腾不完,你看上什么好东西就跟王公子要,脸盆大翡翠白玉金元宝王公子都舍得!”   这话说的王峥直撮牙花子“冯贤弟,我就是去楚风馆找最好的睡一觉,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反正若梅是我的心肝,你看着办吧!”   王峥嘴角抽了抽“行,我一定让你这心肝带着金元宝回去!”说完,便带着若梅上马车走了。   王峥走后,冯思远心里烦,便在街上闲逛。   读书人都有个讲究,就是无论冬夏,手里总捏着一把折扇,就好比是媒婆手里的手绢,也说不上究竟有什么用途,大概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忽然前面急匆匆走来一人,撞了冯思远肩膀一下,他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   那人一身洗的发白的旧灰布袍子,急忙回过身来说了声“抱歉!”。声音如轻风吹过空谷,让人听着异常舒服。捡起冯思远掉在地上的扇子,送回到他面前。抬眼的那一霎那,冯思远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自己在梦里一遍遍回忆,一遍遍描摹,想的次数太多,几乎就快要模糊了他的容貌,可人生就是那样无情,又是这样巧合,真不知道老天爷是对他太狠心,还是对他太仁慈,找了那么多年,在自己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就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巧妙,就遇见了这个人。   “这位公子,你的扇子!”见冯思远没有动静,那人又说了一句,冯思远才算回过神来接过自己的扇子,刚要叫住他。   可那人转身便进了流动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踪影,只剩下冯思远一个人茫然的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刚才那一刹那,梦幻的仿佛是他在发癔症一般!   一整天,冯思远都恍恍惚惚,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遇见了墨梅,甚至都开始怀疑十年前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小哥哥,如一阵清风一般来到自己的生命之中,只是轻轻的在自己心里拨弄了一下,又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小哥哥是否是梦中的仙人?   他又做了那场旖旎的春梦,就是十年前的那天,小哥哥扑在自己身上,与自己滚做一团,看着他眼角下那颗朱红色的泪痣……他少年时期第一场遗*精就是交付给了这样的梦境,交付给了梦中的小哥哥。   醒来后,身子下面又是一片粘稠,冯思远有些郁闷的穿了衣服,将床上的褥子囫囵卷了起来。   天刚亮,若梅就回来了,虽然满脸疲倦,但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   对于若梅,冯思远原本满心愧疚,但因为遇见墨梅的事,现在还在恍惚中,只随意问了一句“王公子给你什么好处了吗?”   若梅的身子抖了一下,将一袋金子递到冯思远面前。   “王公子果然大方,一百两金子足够一个普通人家置几亩好田,买个宅子了!你拿着吧,若是按照个价钱,多陪王公子几次,你下辈子养老的钱都有了!”   听到这话,若梅本来就很憔悴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冯思远只当他是累了,便让他去休息。   那日匆匆一眼,冯思远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遇见了墨梅,但是心里却像是被被什么吊了起来,晃晃荡荡的,或者说是一颗心死了好多年,忽然来了一剂起死回生的良药,让他要转醒,可是又半醒不醒的,就那么悬着,十分难受!   所幸的是,第二日便是大考的日子,十年寒窗就为了今日这一搏,别说是遇见了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人,就算是家遭回禄,奴才携款私逃,娘子改嫁他人,也得先进这个龙门!   三年一次的大考,庄严而肃穆,站在贡院门前的所有人,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此时此刻一律平等。   在这庞大的,熙熙攘攘的士子中,冯思远瞥见前面有个身影,穿着破旧的灰布袍子,头上一块蓝色头巾包着黑密的发丝,和那天在街头遇到的那人十分相似,正由军士检查随身携带的篮子,一名官兵命他脱去了外衣。   冯思远心里一惊,急忙往前挤了两人,刚挤到贡院门前,刚才那个人已经被放了进去,门前的士兵拦住了他,语气不善道:“你是哪里的士子?不知道排队吗?”   冯思远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却如被大鼓敲了一下子,应该不会是他吧!随即冯思远无奈的摇了摇头,自从上次见了那个人,自己算是魔怔了,看谁都像是墨梅!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墨梅,也许正被困在某个勾栏妓院里吧,苦苦等着自己去救他脱离苦海。   冯思远由那两个士兵检查完之后,进了贡院,在贡院里左看看右看看,虽然心里无比肯定墨梅不会出现在这里,但刚才那背影还是让他心里起了波澜,直到兵士呵斥,他才选了个号房进去。   科考分三场,每场三天,经历了一次,就像是要白了一层头发,卷子上每一个字他都要仔细斟酌,恨没有把四书五经嚼的再烂些,没有把古代圣贤都供奉一遍,往日那个文思泉涌的风流才子此时却有种江郎才尽的感觉。   终于将这三场考试过了下来,冯思远觉得自己简直是脱了一层皮,在客栈里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算是养足了精神。   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又去了那日遇见墨梅的城隍庙门前。 第6章 命里无妻无子   那天匆匆一眼,冯思远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遇见了墨梅,茫茫人海,芸芸众生,真的是他吗?还是自己看错了?   但老天这次似乎是异常的眷顾他,刚到城隍庙前,就看见几个闺阁小姐在丫鬟的陪同下,围在一个算命摊子前,那些小姐都是含羞带笑,衣袖遮面。   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因为生计所迫,不得已抛头露面,但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可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习烹饪女红,读三从四德,像这样大家闺秀在街上招摇过市,还围着算命摊子言笑晏晏的事情真的不多见。   冯思远好奇,便走近些,看清了算命摊子前那个灰布袍的年轻人,此时脸上正挂着温和的笑,十年的时光仿佛缩短成一瞬,自己一回首,那人就在那里从未消失过。   又仿佛是隔了天长地久,自己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找,终于在哪个时光的缝隙中窥见了这个人,却满心的忧虑,生怕一眨眼见,他又不见了。   隔着窄窄的街道,川流的人群,冯思远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   那该是怎样的一张脸,老天有多么偏爱这个人,世间三分灵气,独独让他占去二分。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小姐应该都是来城隍庙敬香的,三年一次的大考,一榜下来,多少人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此时京中二八芳华,尚未出阁的闺秀,大都等着榜下捉壻,这些闺秀此时应该是来求个好姻缘的。   几个小姐抽了签,得到想要的答案,都含羞带笑的被丫鬟们簇拥着走了!   墨梅将桌子上几个大钱收进衣袋里,拿起桌子上一本书。   冯思远这时候走过去,坐在摊位前的凳子上。   墨梅又放下书,抬头问道:“这位公子是抽签,卜卦,还是测字?”这声音,仿佛是从江州那个小县城里,那个荷花盛开的夏天,穿过了十年的时光,传到现在,传到冯思远的耳朵里。   冯思远忽然一阵喉咙发干,他不是没有想象过自己和他再见面的场景,应该会是在那座勾栏里,自己是痴情的才子,他是备受磨难的小倌。   他想象他们相遇的场景,唯独没有这样的,此时此刻他朝思暮想了那么多年的人就在对面,正用很平常的声音和自己说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不真实的像是一场梦。   见这个人空坐着不说话,那人笑着说了一句:“这位公子,您是要卜卦求签还是测字,我这里是算命的摊子,可不是供人歇脚的茶肆!”   冯思远从纷繁复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竟有些慌乱,忙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测字!”说完,便提笔沾墨,在面前的纸上写了个“梅”字,抬头细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看到这个字,墨梅微微皱了皱眉,但也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问:“不知这位公子要问什么?”   冯思远也犹豫了一下,他写这个字是要问什么?思索片刻,说:“我问姻缘!”   听后那人“扑哧”一笑“刚几个小姐来求姻缘,想在今年的士子里寻个好夫君,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他们对自己的婚姻无能为力,公子堂堂七尺男儿,若是能金榜题名,何愁没有好姻缘,怎么也如那些未见过世面的女子一般求神问卜了?”   听到这话,冯思远脸红了,这讥讽还真让人无话反驳。   “不过公子既然有所问,我也必然有所答,但看公子手下这个‘梅’字,哎……怎么说呢?公子好一笔清秀的字,若是但论字的话,可能公子得得今年的状元呢!”   冯思远有些得意勾起唇角,他少有才名,平日里写一副中堂,也得有人捧着百金来求。   “但是……”墨梅随即摇了摇头,叹气说道:“这‘梅’字。左边是木,右上是个‘人’下面是个‘母’,‘人母’女性也,这又是个‘梅’字,谐音‘没有’的‘没’,看这字面的意识,公子你怕是命中无妻无子!”   听到这话,冯思远脸色刷的沉了下来,刚才那种恍惚的岁月静好顷刻间荡然无存,他爹就他一个儿子,他若是命中无妻无子,岂不是再说他们家断子绝孙呢?   自己一颗痴心却得到这样一句话,由不得他不气。   冯思远那里是会吃亏的人,本就恃才傲物,更加上年少气盛,从小耳睹目染学了一肚子的卑劣手段,这里虽然是京城天子脚下,但要料理一个小小的算命先生,还难不倒他!   便又说“那再问问吉凶吧!最近会不会遇见什么灾难,会不会被人拦路打劫什么的?”冯思远咬在‘拦路打劫’一词上,这是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这人却一脸平静的回答道:“大灾大难倒没有,只不过公子这个字里,左边是‘木’,五行之中水生木,可这个字里却没有水,极有可能公子近期将遇到与水有关的事,劝公子这些日子离水远一些!”   看他这一副风轻云淡的面孔,就好比是自己拼尽了力气,挥出一记重拳,却打在了棉花上,兀自心里郁闷。   冯思远不再和他打太极了,终于露出自己本来的嘴脸,冷笑着说道:“墨梅,你当真不认识我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那人淡然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共六文钱,公子还有别的事吗?”   冯思远只觉得心中憋了一口闷气,憋的胸腔都要炸开了,一拳重重的砸在桌子上,“咚”的一声,吓得周围摊子上的人都是一惊,墨梅装墨没用砚台,而是用瓷碗盛了大半碗,这是最劣质的墨。瓷碗翻了过来,整个摊子都被这半碗墨染成了黑色。   冯思远咬牙切齿看着眼前人,眼前人也一脸铁青的看着他。   “你……你给我等着!”冯思远指了指墨梅,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可没走多远,脑袋被冷风一吹,冷静下来又觉得这样很不妥,他无数次幻想再遇见墨梅,一定会对他百般疼爱呵护,绝不会再让他受一点委屈。可今天自己却莫名其妙冲着他发脾气。   这样想着,他心里一股闷气顿时烟消云散。于是,没走出多远,就又折返回去。   刚刚发生不愉快,也不好现在就过去,找了个茶肆坐下,看着不远处的那人。   自己刚才那一下,几乎是砸了他的生意,此时墨梅正擦拭桌子上的墨水。   冯思远在茶肆里整整坐了一天,喝了满满一肚子水。墨梅在他走后,有五名小姐求姻缘,三名士子问前程,这样一天下来,墨梅满打满算也才赚了不到三十文钱。三十文钱,在冯思远眼中,会被活活饿死吧!   日暮西沉,这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墨梅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收了摊子,将那些桌椅卦签什么的寄存给城隍庙里的一个小道童,便离开了。   冯思远也急忙跟了上去,他不敢离得太近,怕被发现,又不敢太远,担心跟丢了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   墨梅一路去了西街,西街是花街柳巷,冯思远心里嗤笑,白天装的冰清玉洁,到晚上还不是回这种地方。 第7章 你来还我卦钱吗   冯思远一路跟着墨梅到了一个小门,墨梅推门进去了,冯思远围着这个宅子绕了一圈,找到了正门,是一座妓馆叫沐春阁。   华灯初上,秦楼楚馆门前逐渐热闹起来,冯思远跨步走进沐春阁里,有两个姑娘急忙迎上来“哎呦,好一位俊俏的公子,面生,是外地的书生吧?”   “今个咱们可是有福了,公子您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冯思远躲开那两个朝自己扑过来的女人,冷着脸说“我找墨梅!”   两个女人嬉笑着说道:“哎呦,这公子呀,我们这有冬梅春梅,就是没有墨梅,您要是非要找墨梅,我现在就改名叫墨梅!”   毕竟过了十年了,他应该也改了其他名字吧,冯思远想了想,便又说道:“我找一个男子,二十岁左右……我找你们着最好看的男子!”世上还有比墨梅更好看的人存在吗?冯思远想应该不会有了吧!   听到这话,那两名女子便泄了气“原来是个断袖的公子,可惜了!”   这时候老鸨走了过来,一名女子说“妈妈,这位公子要找一个叫墨梅的男人,二十多岁,咱们这有吗?”   老鸨是个有眼力见的,看见冯思远这一身穿戴,就如同看见长了银毛的羊,急忙笑盈盈的迎过来“有,有,别说墨梅了,就是冬梅春梅,我们这都有!公子你楼上请!”说着,便将冯思远迎到了楼上雅间里。   冯思远坐在雅间里,给自己倒了杯茶,心里十分得意,不知待会墨梅见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是愤怒,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他这样的人,身价应该会很高吧,自己要为他赎身的话,得不小一笔钱。但又想墨梅如今都快二十了,在这种地方,男孩过了十六,就已经红不起来了,二十岁还在勾栏里的,早该是明日黄花了吧,要不他怎么会白天到城隍庙前去摆摊算命呢!   若是这样的话,自己给他赎身,他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才对!   这样的场景,才是冯思远想象了无数遍的,竟然不觉得笑出了声。   很快便听到敲门声,冯思远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摆出一副风流才子应该有的姿态,慵懒的说了一声“进来吧!”   一名十四五岁的男孩缓步走了进来,朝冯思远作揖,声音娇媚的叫了声“公子……”   他正要说些别的,就被冯思远打住了“我不是说叫墨梅过来吗?”   听他语气不善,那男孩吓得一个哆嗦,软声说“奴家就是墨梅!”   此时的冯思远怒道:“胡说八道,我要的人是墨梅,是你们这最漂亮的男人!”   那男孩吓得梨花带雨“这位公子,妈妈刚刚说我以后就改名叫墨梅,您要找别的墨梅,我们这实在没有呀!”   “那你把你们这最漂亮的男孩叫过来!”见男孩流着眼泪不动,冯思远气的捉起一个杯子朝他摔了过去“去呀!”   男孩吓得转身就跑,不一会老鸨进来,陪着一张笑脸说:“公子,听说您要找我们这沐春阁里最漂亮的小倌?”   作为风流才子,冯思远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平日里也没觉得怎么,偏偏此时觉得这些人嘴脸实在可恶“当然,不找最漂亮,我到你这来干什么?”   老鸨面色犹豫“这位公子呀,这最漂亮的可不是谁想见就见得……”   冯思远不愿和她们废话,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那老鸨见了银子就像见了亲爹,一脸春风和煦“好,好,公子您稍等……”   没多大会,一个十二三岁,看上去清丽脱俗的男子进了门,的确比刚才那孩子漂亮,可依旧不是他要找的墨梅。   冯思远真的怒了,出门找到了老鸨,恶狠狠的问道:“我要找墨梅,墨梅人呢?”   此时的冯思远就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吓得老鸨惊慌失色,忙说:“这位公子呀,刚这孩子确实是这里最漂亮的,您还要找谁?”   冯思远咬牙切齿,丢开老鸨就往后院找去了。   对这些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如果老鸨推三阻四的不让某人出来,那他八成是陪着哪个有权有势的人物风流快活呢!   既然找到了,他就绝不允许别的人再染指墨梅,绝不许!   老鸨追着他到了后院“这位公子……这位公子呀,后院重地,不能乱闯……来人,来人快拦住他……”   几个打手追着冯思远跑了过来。   沐春阁的后院修建的十分别致,虽然谈不上富丽堂皇,但足够别致。中间一座人工修建的小湖,四周都是楼阁。   转过两道门,穿过一条走廊。   冯思远看见墨梅就站在长廊的末端,依旧是寒酸破旧的衣服,因为寒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正抬头望着天空中那一轮圆月。背景是舞榭歌台红绸漫天,他是那画中的仙人。   冯思远快步走到墨梅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人奇怪的一回头,正好看见冯思远那张暴跳如雷的脸。   他却忽然勾起唇角,笑问道:“怎么,这位公子是打算还我卦钱了?”   冯思远憋了一肚子的气,压抑着声音说:“走,跟我走!”   拽了两下,发现墨梅依旧是那个抱着胳膊的姿势纹丝不动,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   这时候老鸨和几个打手追了过来。   老鸨气喘吁吁的说:“这位公子,看你着周身的气派,也是个读书人,不经过同意怎能随便闯别人家的内宅!”   冯思远紧紧的攥着墨梅的手臂,说:“我要给他赎身,多少银子你开个价吧!”   “……啊?”这话说完,老鸨先是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紧接着便捧腹大笑。   墨梅不悦的想要甩开他的手,可冯思远苦苦寻找了十年才找到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手,下定决心看着老鸨说:“今天我一定要将他带走,多少银子只要你只管开个价!” 第8章 五行缺水   老鸨捧着她肥硕的肚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对墨梅说:“李公子呀,我看这位公子对你痴心一片,你不如就从了他吧,你这忙忙碌碌一整天都填不饱肚子,这位公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跟了他,你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吧,到时候别忘了妈妈我,从沐春阁出去的人,这都算是你的娘家……”   那人原本温婉如水的眸子里瞬间布满阴霾,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缓缓说道:“大宋律法写明,略卖人口,处磔邢(zhé,大约五马分尸一类的酷刑吧!),绑架勒索,无故囚禁他人,同盗杀伤人同罪,处绞刑或发配三千里,妈妈,你是打算犯那一条?”   老鸨收住了笑,对于青楼妓馆这种地方,拐卖人口可是正经的买卖,不是打通了黑道买通了官道做不了这种生意,可偏偏看这人的口气,让老鸨发怵。   “哎呦!不过就是个玩笑,李公子别那么认真!也是这位公子莫名其妙的非要到后院来找一个叫什么‘墨梅’的,我们这哪有什么‘墨梅’呀,没成想他却抓住了李公子你,还非要给你赎身,你说说这事闹得!也是李公子你呀长的太漂亮了,要是再小两岁,到我这沐春阁来,也别说挂牌接/客了,就是你往那一站,银子就得哗哗的往我们这流……”   墨梅打断了老鸨的话“活我都已经干完了,工钱什么时候结给我?”   “哎呦,不就三两银子嘛!”这老鸨几乎就是吸血鬼铁公鸡,往她这送银子她能拿你当亲爹,想从她兜里拿一个铜板,都好像在割她的肉!眼珠一转,就又转到冯思远身上“这位少爷可是一掷千金的主顾,难得他对你有意,你还在乎这三两银子吗?”老鸨是既想赖掉工钱,又想赚冯思远的银子!   墨梅抬头看了看沐春阁后院的雕梁画栋,点了点头,说道:“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檐上的一草一木一笔一划,可都是我细细描上去的,若是我与这位公子结识了,想必画完你这么大的院子,怎么着也得三百两银子!”   听完这话,这根皮/条老鸨可是不敢再拉了,万一给拉上了自己落不到好处还得倒贴钱“哎呦,说好的三两银子,就是三两银子,你可不能变卦!我这就给你结了,跟我来吧!”   墨梅要随老鸨拿银子去,冯思远紧紧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他这个时候也是急糊涂了,竟然将这人刚才的玩笑话当了真,说:“我给你三百两银子,你跟我走!”   “放手!”   “我不会放开的,我找了你……”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他甩了出去,他身子踉跄了两步,一个没稳住,跌进水里。   “哗啦!”此时的池塘虽然没有结冰,但温度也是极低,冯思远顿时觉得自己是跌进了冰窟了,一阵刺骨的寒意包裹了全身。   幸好池塘不算太深,他勉强能在池底站住,抬头去看墨梅。   只见墨梅冷峻的脸上忽然炸开了一抹笑,仿佛一瞬间大地回春百花齐放,冯思远只想到四个字“倾国倾城”!   笑后,对他说:“这位公子,你虽然欠了我的卦钱,但我的卦一向很准的,已经告诉过你最近要离水远一些!”摇着头走了,   回到客栈,冯思远病了,而且这场病来势汹汹,他整个人烧的天昏地暗,第四天的下午,冯思远才算清醒过来。   刚醒就感觉一只不安分的爪子在自己下半/身撩拨,一睁眼,正好对上王峥一双色中饿鬼似的眼睛。王峥见他醒了过来,立马讪讪的笑了,收回自己那只意犹未尽的爪子,说道:“我听说你是去了一趟沐春阁,回来就生了这场大病,是在那地方碰见什么样的妖精了,给我说说!”   “我拿王兄当朋友,王兄该不是拿我当兔子吧?”   王峥笑得一脸窘迫“贤弟这话说的,我刚才就是试试你的体温,看看降下去了没有,你说你昏迷的这几天,我不是时时刻刻在这守着你,生怕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没见过试体温试下面的!”就算是明白王峥就是吃他豆腐了,他也不能和王峥撕破脸,王峥的家世他得罪不起!“不是有若梅吗?若梅去那了?”   “你那个宝贝正在外面给你煎药呢!”正说着,若梅推门进来了,看见冯思远醒了,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低眉顺眼的捧上手里的药。   王峥端过那碗药,舀了一勺,在自己嘴边吹凉了送到冯思远嘴边,冯思远吃力的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王峥手里的药碗“我自己来就好,王兄累了这么长世间,快去休息了!”   王峥也没有说什么,就将药碗递到冯思远手里“那我走了,你也注意身体!”   走之前看了站在床边的若梅一眼,若梅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急忙低头。   冯思远刚醒,身子正虚弱,见王峥走了,便将药碗递给若梅,若梅是个细心的人,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不烫了才送到冯思远嘴边。   冯思远问:“这些天王公子都在这?”   若梅低下头,轻声答了声“是!”   “他又欺负你了?”一看刚才若梅害怕王峥想害怕鬼的样子,就可想而知这几天他是怎么过的。   不过出乎冯思远意料的是若梅竟然摇了摇头。   这可真是稀奇了!   晚上洗澡的时候,冯思远发现自己身上有些红色斑块,不是很多,但却藏在极其隐秘的地方。在风月场上打滚那么多年,他自然不会傻傻的认为这是被虫子咬的,抬头去看若梅,若梅面无表情,心想莫非这若梅被王峥调较了几次,也转了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麻烦点个收藏,对,就是说你呢,这个看文的! 第9章 李弘济   又过了几天,冯思远的身子刚好一些,便又去了城隍庙。   空等了好几个时辰,也没等到墨梅来摆他的算命摊子,便朝城隍庙看门的道童打听墨梅的事!   那小道童也是个健谈的,听到冯思远问这个人,便一脸兴致勃勃。   “那个公子姓李,叫弘济,字错舟,说起来他也算是个奇人。前些日子庙里要盖一座偏殿,找了几个工人,里面就有这个李公子,要说这李公子长的吧,嗤嗤,那叫一个俊!小道士我在京城呆了这么些年,出入城隍庙的世家公子也见识过不少,就没一个模样能比得上这李公子的,而且这李公子身上还透着一股斯文劲,私下里我们还说这人像个秀才!   偏殿盖好后,红漆的柱子上需要一副楹联,师傅想请当朝太傅冯大人题副楹联,可你知道冯大人是谁?当今皇上的老师,天下闻名的大儒,根本不屑我们这一座小小的城隍庙,没请动不说,还讽刺我们这是求名利的污秽之地,沾了这里的灰都污了他的鞋!你说哪有这样的人?他这样一说,谁还会给我们这题楹联,师傅那几天都快愁死了,就是这个李公子,提着扫地的笤帚,蘸着擦地的污水,在庙里刚买回来的黄纸上写了一副对联:   善来此地心无愧;恶过吾门胆自寒。   哎呀呀!我们都以为李公子就是看着像个秀才,没想到他是真有学问呀!听说那个冯太傅听到这副对联后,气的血都吐了三升了!这里的活干完后,李公子就在庙门前支了个摊子算命,看得出李公子家境不好,每天午饭就啃两个窝头,我们庙里要是有剩下的斋饭也给他送点,这人倒也不挑剔,我们给什么他吃什么。   有人说他也是今年的士子,可我看不像,你看那些士子哪个像他这样不伦不类的,还当泥瓦匠,以读书人的话,他这叫有辱斯文!”   从小道士口中听到的这人,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原来他已经改名叫李弘济了,这十年他到底遇见了什么?   “你可知道这个李弘济住在哪?”冯思远问。   “这个我们还真不清楚,他从来没说过!”   冯思远按照小道士说的,去看了那座新建好的偏殿,殿前柱子上挂着一副楹联,因为是笤帚写的,一笔一划枯瘦飞扬,却是一笔难得的好字。   白天在城隍庙没有等到人,晚上的时候王峥邀他去了沐春阁。   冯思远刚到京城,老鸨摸不清他的底细,但王峥可是京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皇亲国戚,王相家的嫡孙,他们的财神爷!   老鸨带着二月春风般的笑容就迎了上来“哎呦,王公子呀,您可有几天没来了,可是让我们的芍药姑娘害了相思病了!”又看到冯思远,忙说:“哎呦,这不是那天晚上……那个公子吗?没想到您和王公子认识!”   王峥打断了老鸨的话“行了,别说了,我今个不是来寻花/问柳的,我是来找你们讨个说法的,冯贤弟前几日从你们这回去就得了重病,我今个不要什么牡丹芍药的,去把那天的那个小妖精给我叫过来!”   老鸨捂着嘴巴偷笑“这我可没处给您找人去!”   王峥当即便要发怒,老鸨急忙说:“王公子莫生气,那人他不是我们沐春阁的,我们有什么办法?”   王峥首先想到的是两个飘客为争夺一个妓/女打起来了,不觉得好笑,便问:“何人如此大胆?”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冯思远自然也不愿意被提起,忙说:“没什么大事,不必深究!”   老鸨偏不给他留着给面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那天晚上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听得王峥哈哈大笑,冯思远满面羞容。   王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思远呀,你可真行,居然把一个干活的短工当成了小倌,白白混迹风月场这么多年了!”   冯思远没有理会王峥的嘲讽,问老鸨:“你可知那人现在住在何处?”   老鸨犹犹豫豫“这个……我还真不是太清楚……”   见她言辞闪烁,冯思远掏出一锭银子,老鸨的眼睛立马就亮了“哦,我想起来了,是打更的王二麻子介绍过来的,当初我还想一个打更的能介绍什么好人过来,没想到他先拿了几幅亲手画的样子图过来,画的可真漂亮……”   冯思远打断了他的话问:“王二麻子现在在哪?”   “谁知道王□□子在哪?等过两个时辰起更了,他自然就来了!”   春宵帐暖,王峥叫了两个女子被翻红浪去了,冯思远现在满脑子装的都是当年的墨梅,现在叫李弘济的人,苦苦等到了起更,终于找到了更夫王二麻子。   起先王二麻子不愿意透露李弘济的住处,直到冯思远将一锭银子送到他面前,他也心动了。告诉他李弘济住在城南外六里铺的一户农家,租着村头一户农家的偏房。   第二日一大早,冯思远找了过去,   过了小桥,进了村子,就看到一户篱笆的院子,应该就是王二麻子说的地方。   冯思远正要敲门询问,见院子里一个姑娘提了水桶出来,喊了一声“李大哥,出来洗洗吧!”   一个穿着十分破烂的人从茅房里出来,手里拿着把铁锹,冯思远起先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农民。当那人脱掉了外面破烂的衣服,就着女人盛出来的水洗手时,冯思远才看清这就是李弘济!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进去的,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要将他拖走。   “哎哎哎!你是谁呀?”女子反应过来,丢下木瓢便来拉扯李弘济。   李弘济被突然冲过来的人弄懵了,竟然真的被冯思远拖出了院子。   女子举着笤帚追了出来,大骂道:“你们这群王八蛋,李大哥不就是写了一副对子,你们就这样不依不饶,看我不打死你!”   眼看笤帚就要扫在冯思远脸上,冯思远下意识抬胳膊去挡,没想到那把笤帚在半空中被李弘济的胳膊拦了下来。   女子怒道:“李大哥,你让开!”   “杜鹃姑娘,你这一笤帚下来,你们父女从此就别想安生过了!” 第10章 我不认识你   那女子这才悻悻的放下笤帚,怨毒的小眼神瞪着冯思远。   李弘济扭过头来看着他问:“这位公子,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三番两次与我为难?”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冯思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好像这十年来都是自己的一场单相思,对他激不起半点波澜,冷笑着说:“墨梅,你难道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你是什么人与我何干,莫非也是来替太傅冯大人教训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的?”   看来他是不会承认十年前的那些事了!冯思远气的咬牙,却也无可奈何,尽量软下语气,说道:“你跟我走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让你每天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你为何要如此糟践自己?我知道这十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但是我会补偿你的!”   “这位公子,我听不懂你的话,你若是想还我那日的卦钱,六文,你若是还有别的什么目的,就请离开吧,我与你应该无话可说!”说完李弘济甩开冯思远的手,转身往院子里走,那叫杜鹃的村女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也跟着李弘济往回走。   冯思远情急之下一把薅住李弘济的衣服,喊了一声“墨梅!”   李弘济回头,口气无奈的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不要再来了!”   满心欢喜的去,碰了一鼻子的灰回来。   冯思远去了王峥那里,王峥放浪形骸了一整夜,此时刚刚偃旗息鼓正在修生养息,被他从被窝里抓了出来!   他昨天晚上嘱咐王峥帮自己打听这个李弘济,王峥不愧是京城公子圈里厮混的人物,即使是在勾栏里风流了一夜,也还是有了结果。   王峥问:“你是要为自己报仇呢?还是想讨好你的那个太傅本家?”   冯思远奇怪的问:“什么意思?”   王峥打了个哈欠,说道:“不打听不知道,稍微一打听,那个叫李弘济的最近还真是有点风头,前段时间城隍庙修了个殿,也想附庸风雅的请冯太傅给题个楹联,这不是正赶上会试,若是有冯太傅这个当世大儒的加持,光今年赶考的士子就能多添几万两的香火钱。冯太傅何等人,皇上想求个对子都要看冯大人的心情,自然是不屑于给一座城隍庙题对子,那老道士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居然送了一千两银子过去,当时便惹怒了冯太傅,冯太傅便说了句‘往来名利之所,沾其灰则毁吾履!’,谁知道没过两天,城隍庙就挂了一副对联‘善来此地心无愧;恶过吾门胆自寒’,这不是骂冯太傅吗?   其实这也就是件小事,冯太傅没怎么在意,但是冯太傅的弟子们看不下去了,居然去找写那对联的人理论,其实到这也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李弘济这人想借着黑冯太傅拔高自己的名望,没想到居然有歹徒半路截杀这个叫李弘济的,也是那杀手蠢的要命,居然被李弘济擒住了送到了府衙里,那杀手还信誓旦旦的说是一个书生给钱让他干的!   就在大考的前几日,现在官府还在查呢!   现在无论是什么私怨,你都最好不要去招惹这个李弘济了,先不说他的事正闹得满城风雨,就光他的身份,同你我一样也是今年的士子,也不知道蜀地的官员是怎么选的,选这样一个无才无德的人,而且听说这个李弘济是在寺庙里长大的,你说他不去当和尚,非要来考功名,还去当什么泥瓦匠!真是把读书人的脸都给丢尽了!”   他居然也是今年的士子,这么说那日在贡院门前看见的的确就是他。身上有功名的人和普通的平民百姓不一样,就算是他中不了进士,回到县里,也能担任官吏文书。   越想越心凉,仿佛下一刻墨梅就离自己远去。冯思远一把握住王峥的手,吓得王峥手里茶碗哗啦掉在地上。   “王兄,这次你必须得帮我!”冯思远虽然饱读诗书,却不是什么善类。   这天李弘济正在给人测字,忽然来了一队衙役将他捉了走,并且从他的摊子下面搜出一袋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上百两。   衙役锁着李弘济带着那些赃物上了公堂,府衙外围了满满的百姓,府尹大人端坐于公堂上,公堂最上方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   “跪下!”一个衙役踹了李弘济膝后退一下,将他按在地上,身旁跪着一个中年人,商人打扮,李弘济见过这个人,大概一个时辰前这人找自己算了一挂,他见这人神色慌张,两只滴溜溜的眼珠子在自己摊位前乱转,便觉得这人不怀好意,批了个‘心怀不正,事必不顺!’,这人看到这八个字,慌慌张张的就走了。   “青天大老爷,就是这个人,你一定得为小民做主呀!”那人指着李弘济朝府尹大人哭喊道。   衙役把从李弘济摊子上搜出来的证据呈到府尹大人案上。   府尹拿起来看了看,又让人呈给那个商人,问:“这可是你丢的钱袋?”   那商人急忙点头“是,就是我的,草民姓吴,这个钱袋上还绣着一个吴字!”   听完商人这话,府尹大人惊堂木一拍,喝道:“李弘济,你可认罪?”   此时,冯思远和王峥就混在府衙外围观的人群里。见冯思远忧心忡忡,王峥安慰他道:“放心吧,偷盗上百两银子本就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是今年的士子,只要这次坐实了,他必定会从今年的士子里除名!” 第11章 惹上官司   李弘济非但没被府尹的喝问吓到,居然在公堂上站了起来,光明正大看着府尹说:“我是今年的士子,有功名在身,在堂上可以不跪!”   大宋官家为了笼络文人,规定有功名在身,在公堂可以不跪,更不能动刑。   府尹气的咬牙,冷笑道:“好,就且让你站着,等会除了你的功名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不知大人刚刚让草民认什么罪?”   府尹指了指堂上跪着的那个商人,问:“你可见过此人?”   “见过,此人一个时辰前到我的摊子上算过一挂!”   “这就是了,你从此人口中得知他身上携带了一百多两银子的本钱,便见财起意,偷走了这袋银子,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弘济皱起了眉头“大人可否让草民看一下这袋银子!”   “怎么?你不认识了吗?”府尹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命人将那袋银子呈到李弘济面前“好,就让你最后看一下你的贼赃,你既能考中举子,必定是熟读圣贤之人,却做出此等偷盗之事,实在是枉费了圣贤的教诲!”   李弘济两指轻轻捏着那个钱袋的一个小角,提起来反复看了两眼,将钱袋放回到托盘里,说:“回大人,草民从未见过这个钱袋,这钱袋也不是草民偷的,而且这钱袋从未出现在草民的摊子上!”   府尹大人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声旁那个姓吴的商人一听府尹这话,马上说:“大人,草民从客栈出来带着这一百两银子要去进货,中途就到他的摊子前算了一挂,明明白白告诉他我身上带着一百两的银子,从他那离开,银子就不见了,途中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就是他偷了我的银子!”   李弘济扭头看了这个信誓旦旦的商人一眼,忽然转头问府尹“敢问大人,这袋银子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刚才的那个衙役说:“就是从你用来算命的那张桌子下面的夹层里搜出来的,你还想抵赖?”   市面上普通的桌子为了加固,会有四根横着的木头固定住四根桌腿,一些小商贩为了方便,会在那四根横木上固定一块板子,做成个夹层,好放置一些物品。   李弘济冷笑一声“既然这样,你们还少了一个物证,劳烦这位差役去城隍庙前,将我的那个算命桌子也搬过来吧!”   府尹觉得也是这么个理,一张桌子也不重,便吩咐差役说“去把他算命的那套家伙事也搬过来吧!”又指着李弘济说道:“今天本府就让你心服口服!”   两个衙役领了命令正要走,李弘济便对他们说“既然是物证,两位官差可千万小心,我那桌子在城隍庙门口是什么样的,就原样抬回来,别碰坏了!”   两个衙役冷笑,心想这人吃了官司不得在大牢里蹲两个月,还想着自己的家伙事。   很快,差役便将李弘济那套算命的工具搬到了堂上。   李弘济问刚才那个差役“你刚说这袋银子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你桌子下的夹层里,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那差役表现的十分不耐烦。   李弘济倒是没恼,又问:“你确信吗?不会记错什么的?”   那差役怒目圆睁瞪着李弘济,信誓旦旦道:“我堂堂的捕快,怎么可能会记错,你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不成?”   “好!”李弘济走到桌子前,从桌子下的夹层里面拿出一块黑布放到桌子上面,乍一眼是块黑布,但再细看,上面居然还有些阴阳八卦的图案。   李弘济说道:“前些日子,有个人在我摊子前闹事,打翻了我的墨,染黑了一整块阴阳八卦阵图,我既舍不得扔,又没来得及洗,就一直放在这抽屉里,稍微碰一下就沾了满手的黑!”说完,他朝府尹和堂外的百姓展示了自己刚拿黑布的那只手,果然沾了一手黑。   回身看向府尹,问:“大人,刚才这位衙役说这袋银子是从我这个桌子的夹层里搜出来的,我们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敢问大人,为何这个钱袋却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一点墨?”   府尹大人被问的哑口无言,刚才那捕快一看事情败露,吓得面色惨白,跪在地上的商人吴大用也开始慌张起来。   现在傻子也看出这是一起栽赃陷害,堂外炸开了锅,气的府尹连拍惊堂木才压下那些议论纷纷。   王峥无奈的叹了口气对冯思远说道:“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家伙太难缠了,现在这种状况,你也看到了!”   冯思远看着堂上那个神采飞扬的人,一阵恍惚,他很难在把眼前这个人和十年前的墨梅联系起来。   “肃静!肃静!”府尹拍着惊堂木,堂外的议论安静下来,府尹看向刚才那个衙役,问:“张捕快,你说这袋银子是你从他桌子下的抽屉里搜出来的,那你就来解释一下,为何这钱袋上没有沾墨?”   那衙役吓得跪着地上,语无伦次“不,是……是小人记错了,不是从那个抽屉里搜出来的!”   刚还信誓旦旦,此时又矢口否认,堂外又是一阵哄闹。   府尹更是气的脸色铁黑,有没有冤枉人这倒是无甚大事,毕竟办案不可能一点不出错,但官府的衙役栽赃陷害,这就有点打他这个府尹大人的脸了,京城天子脚下,他开封府尹的衙门里竟然出现这等勾当。   一拍惊堂木,喝到:“大胆张小二,你身为公门中人,竟然干出此等丑事!”   那衙役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   府尹又看向那商人,商人一脸惊慌,没等府尹开口,他便磕头求饶“大人恕罪,草民知错,草民再也不敢了……”   府尹拍着惊堂木喝问:“你们两个狼狈为奸,陷害他人,究竟有何目的?”   那商人看了一眼捕快张小二,不敢说话,那张小二还是个机灵的,衙门里当差这么多年,早就修炼成了人精,当然明白若是供出背后指使的人,必定落不到好果子吃,眼珠一转,便说:“大人,小人虽然只是个捕快,但一心向往圣人之道,虽无缘拜在冯太傅门下,但心里早就将冯太傅当作老师,这个李弘济,胆大妄为,竟然写对联讽刺冯太傅,小人一时心里气不过,想要教训教训他为冯太傅出口恶气,才与吴大用商议,定下这个计划,现在小人已经知错,求大人能够网开一面……”   那商人吴大用也急忙磕头称是。   听到这番话,府尹竟然一脸为难,捋着胡子感慨道:“你们两个也算是一心向学之人,可惜却用错了方法,犯下此等错事!今日每人打你们二十大板,以示惩戒,下不为例!”   两人急忙磕头称谢。   有道是六扇门内好修行,衙门里打板子可是有讲究的,官老爷若说“朝死处打”,衙役就会把吃奶的劲使出来,这种情况就算不死也得落个半残;轻些就是“狠里打”,这句话也是要命的,差役们绝不会手下留情,必定会打的皮开肉绽;若是喊“着实打”差役们下手会略轻一些,但也是个受罪的打法;“用力打”,就是给你点颜色,略微惩罚一下,最轻的就是“用心打”,打板时意思意思就是了。   这次受刑的是衙门里的捕快,行刑的还是衙门了的捕快,一个衙门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会下狠手,府尹大人指着堂下的衙役说“给我用力打!”这就是明显的护短了!   张小二和吴大用两人受了的这二十板子,虽然喊的哭天抢地,不过是伤了点皮毛,养两天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府衙之人,干出栽赃陷害的勾当,差点害的一名举子大考除名。只因是为当世大儒出气,却如此从轻处理!   李弘济看着公堂上的府尹大人,冷笑着说道:“冯太傅还真是当世楷模,鸡鸣狗盗之辈,都要以他为师!”这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府尹本就是冯太傅的门生,听到这话被气的一脸铁青,但府衙外一大堆百姓看着呢,他也无可奈何,只是说了句:“本官不与你这乡野粗人一般见识!退堂!”   李弘济自然是当堂释放,扛着自己吃饭的家伙事出了府衙,堂外议论纷纷的百姓也都散了。 第12章 阴暗   这次陷害不成,冯思远心里更加郁闷,借酒浇愁喝的酩酊大醉,不知不觉竟然出了城,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城南外六里铺,大半夜里拍着那户农家的大门“墨梅——李弘济,你给我出来——”   冯思远屋子里灯亮了,响起老人浓重的咳嗽声,喝问道:“什么人!”随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农推开门,从院子里抄起铁锹正要出来,偏屋里住着的李弘济也推开了房门,将老人劝回了屋子里。   李弘济开了柴门,站在冯思远对面,面有怒色,问道:“这位公子,生更半夜您在我家门口大吵大闹意欲何为?”   冯思远一肚子委屈愤怒无法发泄,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乡村的夜晚十分安静,冯思远的哭声吵醒了全村子的狗齐声狂吠,这样哭了好一整子,满肚子的酒水都顺着眼泪排除了体外,冯思远的脑袋也清醒了一些。   见他哭的如此伤心欲绝,李弘济也不好再对他呵斥,只能柔声轻问:“这位公子你究竟有什么伤心事?又为何深更半夜来这里大哭大闹?”   李弘济那莎莎的柔声细语,更像是着深夜里的一副迷/幻药,让冯思远晕头转向满心痴迷!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去,抚摸着李弘济眼角下那颗血红的泪痣。   冯思远问过好多相面的,都说这地方长痣,一生命途坎坷多难。   他无数次无数次的幻想,如果老天能够垂怜于他,此生能够找到墨梅,今生今世必定倾其所有,疼他一生,护他一世。   可如今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就站着自己面前,离自己这么近,触手可及,却又那么远,无论怎样都抓不住!   李弘济不悦的皱紧眉头,不过看这个魔怔了的人,他既不能呵斥也不好动粗,只能轻声细语安慰他:“这位公子,你住在附近吗?天气冷,你还是早些回家去吧!有什么事白天再来!”   这明显就是下逐客令了,冯思远就算是心里不甘,可跑到这里大哭大闹丢人现眼,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毕竟他是才子,很好面子的,就顺从的点了点头。   “我送你!”说完便朝村口走去。   冯思远也跟着他走了,听话的像个小孩。   没几步就到了村口的桥头上,李弘济回身,对冯思远说道:“这位公子,我就送到你这里了,你赶紧回家吧!”   冯思远上了小桥,一步三回头的往前走,见李弘济就站在桥头看着自己离开。只见他嘴角荡开一圈涟漪,眉眼带笑,说了声:“路上小心!”   只是这一个笑,冯思远当即又魔怔上了,转身冲了回来,抱住李弘济便亲了上去,能听到两人牙齿相撞的声音。   李弘济下意识的狠推冯思远,冯思远的身子直挺挺的向后,砸进了身后哗啦啦流淌的河里,溅起破碎的水珠,在皎洁的月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   李弘济转身走了!   冯思远被河水这样一激,被小风一吹,一脑袋的旖旎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是彻底清醒过来了。河水不浅,流的又急,这样的季节更深冰冷刺骨“救命——,救——命——”   李弘济往回走了一段,听到那人的呼救声,打心里是真不想管他,可毕竟是人命关天!叹了口气,又转身回去了。   冯思远顺着水流流了好一段距离,在水里拼命挣扎,呛了几口水,脑袋晕晕乎乎的,心想大概自己就丧命在这里了吧。   正当他陷入黑暗的时候,忽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腕,将他从水中拖了出来。   冯思远已经晕了过去,李弘济将他背回自己住的地方,他只租了杜老爹的一间偏屋,屋子里只有一张木板支起来的床,床很小,堪堪够一个人躺下。   脱下冯思远身上的湿衣服,将他裹进被子里。   冯思远迷迷糊糊转醒过来,看见李弘济端了一盆炭火进来,屋子里暖和了不少。李弘济掀开冯思远身上的被子,铺开银针,给他针灸。   炭火映红了半面脸颊的李弘济,黑如墨的长发湿淋淋的垂落,落在冯思远皮肤上,清清凉凉的感觉,那颗眼下红痣显得更加妖艳。   迷迷糊糊中,冯思远问出了他心中那个非常不甘的问题“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李弘济回答的很平常,就像是在说晚饭吃过什么一样。   “十年前,江州城,碧叶红莲,我一直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的……”   听到这话,李弘济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屋子里寂静的可以听见炭火烧灼的噼啪声,时间凝固了好一会,李弘济才说:“如果这些话你刚才说,我恐怕不会把你从河里捞上来!”   炭火依旧燃烧,冯思远针灸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李弘济坐在炭火旁边,将头埋进膝盖里,十年了,那些事情就是他记忆里的一道伤疤,他不敢对任何人说,只能藏在心里独自舔着伤口。   他想,过了十年,自己都长大了,应该不会有人记得当年那个男孩。   毕竟官宦公卿之家,每年总会买好多的奴仆歌姬回来,有些会留下来,有些就转手送了出去,谁会记得一个小男孩呢?   可是,这个人却突然冲出来,叫出他埋在心底最不愿意提起的那个名字,起先,他以为自己装傻充愣总会蒙混过去的,没想到却是那家人的少爷。   李弘济浑身发冷,就算是寒冬腊月在冰天雪地里,他也没有感觉如此冷,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冷。 第13章 逃奴   第二日冯思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冯思远恍惚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环顾四周,才想起昨夜那些丢脸的事,自己正睡在李弘济发床上,盖着他的被子!   穿上衣服,推开房门,见到那个叫杜鹃的姑娘正凑在李弘济声旁问“李大哥,这个字怎么念?”   “敏”   “那这个呢?”   “慎”   “这个?”   “焉”   李弘济正蹲在一个小火炉旁,手里捧着本《论语》,杜鹃每问一个字,便朝李弘济身上靠近一点,整个人都要贴在他身上了。   李弘济被这热情的姑娘挤的无处容身,朝旁边躲了躲,那姑娘又要贴上来。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李大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见到此情此景,冯思远一股醋意翻腾“这句话的意识是说真正好学的人不会追求吃的好坏,穿的怎么样,住的怎么样样,是不是有美女陪相伴什么的,只要一个人一心读书,就算是孔雀在他旁边开屏,他也会视而不见!”   那个叫杜鹃的姑娘一回头,立马暴跳起来,指着冯思远大叫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思远冲着她璀然一笑,充满挑衅说道:“我昨夜就睡在这里呀!”   杜鹃姑娘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昨天在我们家门前大喊大叫的那人就是你吧?你怎么有脸睡在李大哥屋里?”   “有本事你也睡过来呀!”冯思远觉得自己真的是不要脸了,堂堂举子,居然跟一个乡下野丫头争风吃醋!   “李大哥,你怎么能让这种人住咱们家里呢,万一他要是不安好心怎么办?”   李弘济说道:“杜姑娘,快到中午了,你是不是该去给你爹送饭了?”   杜鹃十分不甘心的回屋提着篮子,出门前还不忘恶狠狠瞪了冯思远一眼,那犀利的小眼神里满是钩子。   杜鹃走了之后,李弘济的脸色便冷了下来“冯公子,我这里粗茶淡饭想必你也吃不惯,还是早些离开吧!”   听到这话,冯思远一颗炙热的心顿时被冰雪埋了半截,明明昨夜他将自己从河里捞了上来,明明他照顾了自己一夜,本以为此时此刻他们应该很好相处的,可为什么李弘济却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但冯思远依旧强装欢笑,假装听不懂李弘济话里逐客的意思“没关系的,我不挑食,粗茶淡饭也很好呀!”   冯思远昨夜已经把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不在乎再厚脸皮一次。   然后,两个人就再无话可说了,李弘济专心看着炉子上的粥,冯思远在院子里找了个小马扎,坐在了李弘济身边,他也想像刚才的杜鹃姑娘一样,可以投怀送抱贴在李弘济身上,可是他不敢,只能陪着李弘济干坐着。   院子里能听见粥“咕咚咕咚”翻滚的声音,冯思远的目光定在李弘济脸上,看着那颗鲜艳如血的泪痣。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十年你究竟去了哪里?”冯思远问了,李弘济只是沉默没有回答。   很快粥熬好了,李弘济盛了两碗摆在了院中的矮桌上,冯思远也知道等不见李弘济热情的招呼自己,便很自觉的起身坐在了李弘济对面,桌子上只有两碗粥几块黑漆漆的咸菜。   李弘济安静的吃着,冯思远虽然也觉得肚子饿了,可却皱了眉头,勉强喝了两口,那几块咸菜他一口没动,他担心那几块咸菜能吃死人。冯思远普通的一顿饭,最起码也要花百钱,而且他已经算是寒酸的了。像王家那样的,每餐都要好几惯,逢年过节的宴会上,每一桌,甚至仅一道菜都要花费几千惯。   虽然在冯思远看来,这些东西根本就无法下咽,但李弘济却吃的很文雅,每一口粥,每一块咸菜,他都是细嚼慢咽。如果不是因为桌子上的食物太寒酸,冯思远都要以为他是一个涵养很好的氏族公子了。   看着眼前的吃食,冯思远忽然一阵心疼,难道这十年来,他吃的都是这样寒酸的食物吗?   “错舟,听说天香楼的酱猪肘很有名,我一直没顾得上去品尝,待会你陪我去可好?”   “错舟”就是李弘济的字!   叫出这个字,冯思远忽然觉得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仿佛是同窗间友好的招呼,此时此刻恰到好处。   只是冯思远一腔热血,却遇到冷若冰霜的李弘济,吃下碗里最后一口粥,说:“我从小在寺院长大,虽未受戒,但跟着师傅守清规戒律已经习惯了,从不沾荤腥!”   冯思远不懈气,便又说:“其实天香楼的素菜也很有名!”   “我已经饱了,冯少爷一碗粥还想吃到什么时候?”   冯思远看了看自己碗里的清粥,又看了看剩下的那两块黑咸菜,真的是吃不下去,有心不吃了,又不好说出口,忽然灵机一动,捧起粥碗,手抖了一下,那个粗瓷碗便翻在地上,洒了粥摔了碗。   冯思远满脸歉意,忙道:“不好意思,一时没有拿好,我这便打扫了!”说着冯思远便主动拿起屋檐下立着的笤帚,可是空举着笤帚却不知如何下手。毕竟亚圣孟子教导他们“君子远庖厨!”他对吃这方面的讲究可以说的头头是道,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是怎么干,他就不知道了,不光不知道怎么干,怎么收拾也不会!   李弘济面有怒色,夺走冯思远手里的笤帚“既然饭也吃过了,冯少爷也该走了!”   又下逐客令!   冯思远决心脸皮后到底,有些话既然说出来了,就不怕再说一遍:“错舟,你本不必干这些粗活的,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听到这话,李弘济居然笑了,问:“你能给我什么?”   “我可以让你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住最好的房子,过最惬意的生活……”“如果我要的只是这些,自然有人捧到我面前来,还轮得到你站在这里和说话!”   冯思远愕然“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李弘济打扫了地上的粥和瓷碗,正要回屋子里去。   冯思远忽然朝他大声喊道:“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得到!”   听到这话,李弘济回过头来,笑了一下,说:“好呀!”   这两个字简直如同圣旨,让冯思远恨不得顶礼膜拜,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欣喜的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合适,上前一把抱住李弘济“真的,错舟,我刚才没有听错对不对,你答应了对不对?”   李弘济脸上的笑容,一如刚才讽刺“不过我很好奇,冯少爷你该怎样对你家里人说起我呢?曾经是你爹豢养的峦童,现在和你不清不楚,一人侍奉你们父子二人?在别人看来那该是一个多么厚颜无耻,败坏伦常的东西?”   这些话像是一把刀子割在冯少爷心口,墨梅的身份,十年前的冯少爷不懂,现在的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正做着他他爹一样的事情。   官宦之家豢养歌姬舞姬,本就很平常,甚至可以说是一件雅事,豢养峦童的虽然没有养歌舞姬的多,但哪个氏族大家里没有几个?可偏偏李弘济曾经侍奉过他父亲,他若是个女的,说不定现自己就得喊他一声姨娘!   冯思远心里很委屈,那些事情怎么能怨到他头上呢,他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我可以不让家里人知道……”这便是他的回答,也是他唯一可以做的。   李弘济冷笑“依照冯少爷的意思,我即做了你的峦童,还见不得光,不能让别人知道,保全你冯少爷的面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弘济有些着急,忙说:“只要我能娶妻生子,给冯家传宗接代,我父母是不会管我的,这件事也没有必要和他们说,你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纠结呢?”   “不是我要在这件事上纠结,而是我也要保全自己的名声,无论从哪方面说,我都不愿意和你们冯家扯上任何关系,冯少爷你走吧!”   冯思远不甘心,刚才听到李弘济答应时有多么高兴,此时就有多伤心“既然你不愿意和冯家扯上关系,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照顾我?”这句话他是吼出来的。   “如果冯少爷还感念我昨晚救你,就请不要将我以前的事情说出去,不过这毕竟是你的权利,但是将来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我都奉陪到底!现在请冯少爷离开这里!”   李弘济终于下了最后的逐客令,纵使冯少爷城墙厚的脸皮,话说道这份上,他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   按照道理来说,李弘济是冯家的逃奴,而且十年前父亲和官府报备过,甚至差点把县城翻过来找这个人。逃奴一旦被主人家发现,是可以追回的。但李弘济现在是有功名的人,主人家想追究,就必定会闹到朝廷。   可过去了十年,李弘济的卖身契恐怕早就没了,自己就算是想追回这个逃奴也无凭无据。 第14章 放榜   正是杏花开遍京城的时节,绵绵细雨草长莺飞,杏榜贴在了贡院门前,士子们挤在榜前,数着榜上那几长长的名字,一旦榜上有名,便是前路坦荡,从此青云直上。若是榜上无名,便又要寒窗苦读再等三年。   冯思远坐在贡院不远的酒楼上,点了壶普洱,让若梅替自己去看榜。虽然他对自己的才学自信,可越是在意,便越是害怕,甚是握着茶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嫌若梅这一趟太慢,想要自己去看,又怕结果不如他意。   心里甚至安慰自己这次考不中也无所谓,毕竟才十八岁,三年后再来也是一样的。   若梅咚咚咚的跑了上来,扶着桌子直喘粗气“中……中了!”   听到这两个字,悬在冯思远兴奋的要跳起来,忙问道:“多少名?”   “第六名,我听说要从后往前看,看到最后才看见少爷你的名字!”   冯思远手舞足蹈,一扇子敲在若梅额头上“以少爷我的才学,你至于从后往前数吗?笨!”虽然这么说,但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此时京城上千的举子,他一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少年,居然中了会试第六名,这简直……像是发了一场春/梦。   冯思远急忙下了酒楼,疾步如飞冲向贡院门口,他必须亲眼看看,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泥鳅,顺利的挤过那层层叠叠的士子,到了杏榜前,大榜前几名,第六的位子,赫然写着“江州冯思远”的名字!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是,疼,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高兴的快要疯了,眼神忽然朝大榜的右面瞟了过去,上面写着“蜀州李弘济”。   这五个字,仿佛冰块,朝着冯思远兜头浇了下来,浇凉了他半个身子,震惊的愣在大榜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去看,还是那五个字“蜀州李弘济”   这该不会是一场梦吧?自己是第六名,那自己右边的,应该是第五名才对。第五名,蜀州李弘济?该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吧,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不会是他的!   可事实就是事实,不论冯思远他相不相信。   不到半日,中了进士的人名字便在京城中传开了。   士子之间经常以文会友,彼此都熟悉,榜上前几名,都是这一批士子中有些名气的,偏偏那第五名李弘济,关于此人才学究竟如何,无人知道,但是他做对联讽刺当世大儒冯太傅的事情,就又被提了起来。   冯思远选了个晴朗的日子,便去了自己那个远房伯父的府上,递上拜帖,管家忙将他领入后院。   院中有一名白发老者和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白发老人就是冯太傅。   冯思远恭敬的朝他行礼“小侄冯思远拜见伯父!”   得知有自己的本家人中了进士,还是第六名这样的好成绩,冯太傅自然是高兴,忙扶起他,和蔼的说道:“你既然到了京城,为何不早些来家里呀?你伯母也早就想你了!”   “小侄一来担心打搅伯父,二来,也怕叔父因为小侄的功名之事烦心,于是才决定等大考过后再来拜见叔父的!”   冯太傅满意的点了点头“嗯,可贵可贵呀!”   冯思远见到旁边站着的年轻人,问:“这位可是堂兄”   冯太傅一拍脑袋,笑着说:“你看我刚才光顾着高兴,忘了介绍你们认识了,这个是我的弟子齐何,字长文,你堂兄呀……哎,快别提他了,真是要把我活活气死才肯罢休!”说到这个儿子,冯太傅便是满脸愁容。   齐何忙说:“老师也不用太过烦心,之章贤弟只是少年心性,过两年长大些就会好了!”   “嗨!都二十四了,还少年心性呢,你看看思远,未及弱冠便中了进士,我也不奢望他能像思远一样高中进士了,只要他能像你一样本本分分的,我就死也瞑目了!”   他这一句话,连齐何一块贬了。齐何面色略微有些变化,但也不好对自己的老师说什么!   “哎,想我冯仲先年过而立,才有这么一个儿子,百般疼爱,没想到给宠坏了,现如今文不成武不就,就知道给我惹是生非,前几天因为一个玉佩,跟人打了起来,我就让人捆了送回老家,眼不见为净吧!”   三个人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今年的会试,齐何也是今年的举子,自负满腹才学却榜上无名,说起这件事,他便满心的不服气,言语里酸酸的:“我就说糊名和誊录不好,一直建议老师您向朝廷提议废除此项规定,这样一来,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被选上,就连李弘济那种哗众取宠之徒都进了大榜的第五名,这不是让天下那些正经读书的学子们寒心吗?”   朝廷防止考官徇私情提拔自己的学生子族,便把考生的姓名籍贯封了起来,又担心考生在试卷上与考官串通作弊,又由人将考生的试卷誊写一遍。   冯思远没觉得糊名和誊录不好,若不然的话,依照自己这冯氏旁支的地位,肚子里有再多的墨水,也上不了今年的大榜。但是齐何就不一样 ,他既是开国功臣之后,又是冯太傅的得意门生,若不是因为糊名誊录,光凭他的家世就足可以挤到榜上去。   谈到李弘济,冯太傅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朝廷选人才,李弘济他既然能中,也必定是有可选之处,说到底不过是个年轻人,不值得和他计较!”   虽然冯太傅说的大度,但冯思远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不过齐何比他更酸“老师您作为天下大儒,又是当今天子的老师,本应该是由您来担任这一届的主考官,却没想到让严述做了主考官,严述不过是个外地刚刚调回来的官员,他哪有资格和您比?”   “这都是圣上的意思,我老了,应该给一些年轻人一些机会!”   “朝廷饱学之士汗牛充栋,一个严述算什么,他这次主持会考,让珠玉蒙尘,瓦砾横行!”   从刚才进来,冯思远就一直听这个齐何抱怨这,抱怨那,半句也插不上嘴,听到齐何这句话,他当即便不乐意了,什么叫‘让珠玉蒙尘,瓦砾横行’?他也是大榜上第六名好不好?莫不是说他也是瓦砾?一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口气!   说完,齐何也回过味来,忙笑着对冯思远解释道:“冯贤弟莫要误会,我绝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你的才名早已如雷贯耳,这次高中也是众望所归!”   就算是心里再怎么不高兴,冯思远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这点涵养他还是有的!只是笑了笑说了句“无妨!” 第15章 殿试   放榜之后,冯思远的应酬比以前更多了,心里对李弘济念念不忘,但又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去见他,以前,冯思远是风流才子,宝马雕车文采斐然,而李弘济不过是个街边算命的。   可大考之后,这个街边算命,给人做泥瓦匠,只比乞丐强一点的人居然生生压了他一头,这让他心里十分的不好受。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自己不要中这个第六名,也不希望李弘济考中。   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李弘济的了,现在全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恨不得捧着金银财宝去结交李弘济!   放榜之后,便是殿试。   一大早,高中的进士便等待在了东华门外。进士的队伍六人一排,他就是第六名,站在第一排末,左边就是李弘济,他今天终于穿了件没有补丁的衣服,只是衣料做工依旧寒酸。明明已经中了进士,为何还会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集英殿内,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就端坐在大殿龙椅之上,冯思远和众多进士一样,朝皇帝行大礼。   略微一抬头便看到了当今官家,刚刚二十出头,正是大有作为的年纪。   大礼之后,众学子分别入座,由礼部的官员将殿试试卷发了下来。   试卷上写道:“当时则用,过则舍之,有易则易之”   冯思远心中一怔,这个考题,有些诡异!   这两句话出自《汉书,严安传》,但这句话则是战国时候齐国邹衍说的,这个邹衍很难界定,有些人认为他是道家的,有些人认为他是阴阳家的。   这是皇帝亲自出的考题,四书五经那么多字,偏偏选中了这一段话。   上次拜访冯太傅,在齐何走后,冯太傅便对他说此时官家圣意难测,他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冯思远心中隐隐感觉出皇帝的意图,却由于这个想法太过离经叛道,不得不强压下来。大宋立国近百年,现如今正是政治清明的时期,对于皇帝的意图,他不敢乱猜,一旦猜错便可能大祸临头,所以只能是貌合神离的写一篇歌功颂德的策论,就算是写不到皇帝的心坎里,起码不会有大错,这是他想到的最为稳妥的写法。   半柱香未到,便已经有人捧着试卷送到考官面前,考官将他的试卷递呈皇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庆的殿试,不以策论内容论优劣,而是以交卷的速度定胜负,前几次考试,第一个交卷者,都被钦点为状元,后交卷的,写的再好,也会排在末尾。   冯思远抬头看了一眼,这人正是会试的第一名吴中予,听说他省试的时候便考了第一名,看来大庆又要出个连中三元的士子了。   可奇怪的是,那吴中予跪在殿上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等到皇上的半句话,按道理来说,这时候皇上怎么也得称赞两句才是,冯思远也好奇。就又抬眼去看,却看到皇上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吓得他赶紧低头写自己的文章。   皇帝下来走了一圈,就站到了冯思远前面,一条真龙立在当前,冯思远只觉得自己握笔的手都在颤抖,就算是皇帝不说不笑不出一点声,那威慑也住够压垮冯思远敏感的神经。   站了一会,皇帝走了,冯思远这才算松了口气。   很快,自己左边的李弘济也放下了毛笔,李弘济扭头,见他正轻轻吹干试卷是的墨迹。这下冯思远心中雷声大作,奋笔疾书,落在别人身后,还情有可原,落在李弘济身后,罪无可恕!   正当李弘济捧起试卷要交到考官手里时,冯思远也急忙放下毛笔,一边吹干试卷一边朝知贡举小跑过去。   知贡举是个五六十岁,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冯思远知道他正是刚刚从外地调回京城来,主持这次会试的严述严大人。同时收到他们的试卷,严大人虽然姓叫严述,却一点都不严肃,笑着朝他们打趣道:“你们两个是不是约好的同时交卷,我见你撂笔后不急不燥的等着他,他就急忙书写,真是有趣!”   冯思远心里奇怪,莫非李弘济刚才真的有意等自己?他撂下笔的时候,自己还有三句话没有写完,若是他那时候就交卷,自己必定追不上他,那么名次也肯定落在他后面。   没想到李弘济却说:“学生平日里用的都是劣等墨,墨不够浓,沾的就多,干的也快,这次殿试用的是上等墨,墨浓,学生沾的多,干的慢,所以刚才是等墨迹干透,以免弄脏试卷!”   知道真想的冯思远心里很不是滋味,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十日后,殿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冯思远殿试第三,一时间他举得自己是在做梦,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又迫不及待的去找李弘济的名字,可是从头看到尾,有从尾看到头,这大红榜上每一个字他都挨个看过,却不见李弘济的名字!   哎!冯思远一头雾水,按理说只要是中了进士,殿试成绩就算是再烂,也不可能没了名字。   殿试结果出来的第二日,进士又到了殿上。   新科进士都春风得意,只有李弘济站在进士的最后排,显得形单影只。   冯思远在队伍最前头,不时地回头去看队伍末尾的李弘济,心里竟然一阵畅快,毕竟自己是今年的探花郎,那李弘济会试的时候排在自己前面又怎样,殿试还不是被挤的连名字都没有了,所以说得意不能太早,世事无常说不准什么时候时运就转了呢!   幸灾乐祸之余,又为他鸣不平,不论如何,会试已经过了,殿试却没了名字,这不应该呀!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尖锐的一声,穿着明黄龙袍的官家走了出来,众人三呼万岁。   “诸位爱卿都平身!”皇帝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隐隐的威严。随意说了些勉励新科学子的话,便转到了正题上“本来今天是要给诸位进士分派官职的,可在分派官职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处理,不知哪个是蜀州的李弘济?” 第16章 勇夺探花郎(1)   众人视线朝后看去,让开一条过道,李弘济走到了大殿前面“臣正是蜀州学子李弘济!”一身青衫,在众多进士的华贵衣裳里,显得十分寒酸。   皇帝带着轻笑,问道:“你就是李弘济?你可知罪?”   “臣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圣上明示!”   “好大的胆子,你可还记得你这卷子写了些什么?”   “臣记得!”   “好,既然你记得,那就给众位大臣和你的同科学子们背诵一遍吧!”   冯思远就站在李弘济身旁,偷偷抬头去看皇帝的表情,见圣上虽然言语里有所责怪,但脸上却是笑意盈盈,不像生气的样子。他猜测不出皇帝意欲何为,只是心里给李弘济捏了一把冷汗!   “德启尧舜,功继文武,时事变迁,万物更迭,无恒久之朝代,亦无恒通之法度,昔齐管子,便渔盐之利,修齐国之政治经济,……秦商鞅……”   李弘济洋洋洒洒一篇文章,真可谓是句句惊心,从齐国管仲写道秦国商鞅,最后写道秦朝废分封行郡县,汉承秦制,每一句话都是鼓吹变法。   冯思远终于明白他为何榜上无名了,这一篇文章,必定会被朝中大臣说成是居心叵测,妖言惑众。朝廷里最敏感,最不能提的两个字就是“变法”!   先帝时期,有几个大臣弄出个什么“新政”,不到百日,新法便被废除,那几名官员也被贬到地方去了。   果然,李弘济读完了他的一篇文章,当即便有朝中大臣站了出来,指着他呵斥道:“你这是妖言惑众如今太平盛世,老祖宗的法度岂可由你这黄口小儿所非议的!”这位激动的官员正是参知政事王显,王峥的爷爷。指着李弘济痛骂了一顿之后,便对皇帝说:“官家,此等妖言惑众之人,应当革去一切功名,打入死牢!”   见王大人这么说,也有不少官员出声附和,唯独冯太傅站在文武百官里不说话,一脸高深莫测。   忽然,百官最前面的人站了出来,朝王尚书厉声问道:“王大人,你口口声声妖言惑众,那敢问什么样的话才不是妖言?是不是对朝政只能歌功颂德,不能提出半点改进意见?”这人正是礼部尚书,刚刚调回朝廷的严述,五十多岁,身材清瘦,脸颊上颧骨高高隆起,目光像是两把燃烧的正旺盛的火炬。   王大人说的理直气壮“当今太平盛世,天子圣明,海晏河清,自然应该歌颂,难道有什么错吗?”   “像你这等只顾眼前苟且之人身处高位,简直于蛀虫无异!”严大人声若洪钟,震的整个朝堂嗡嗡作响。   王大人被这一句话震住了,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副宰相,平日里只能听到恭维之声,居然被一个刚刚调回京城的官员如此呵斥,当即变了脸色,要与严述争论个高低。   龙椅之上的官家开口了“两位都是朝廷重臣,却如两个黄口小儿般在朝堂上争论不休,成何体统?”   王大人虽然不服气,但不得不朝皇帝服软“臣知错!”   但严大人却是个耿直之人,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对皇帝说道:“官家,臣看李弘济这篇文章有理有据,观点新颖,且句句都是从国家大计出发。有道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他明知写出这篇文章可能被人责难,却还是义无反顾,正说明此人忠心社稷,理应是状元之才!”   他话音刚落,王显便反驳道:“这种人,不治他的罪就算是官家开恩了,还想让他当状元!”   龙椅上的皇帝忽然轻笑一声,说道:“状元,还不至于,朕看他这篇策论文采也就一般,远及不上状元!”   今年的状元竟然不是吴中予,而是一名籍籍无名之辈,这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吴中予第一个交卷,却被排进了最末榜里,真是奇哉怪哉!   听皇上这么说,王尚书面露得意之色,斜看了严述一眼,自以为在这场争论中自己胜了,却没想到皇帝随后又说“虽不及状元,但朕觉得做个探花还是绰绰有余的!”   皇上这句话,让满朝文武都为之一愣,别说朝廷里的大臣了,就是今年的进士们,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官家刚才说什么?要让李弘济做探花?   大殿安静了几秒钟,终于有大臣忍不住,问道:“官家,您刚才说……”   “朝廷既然举行科举,自然是为了广开言路,选拔良才,圣明的君主,怎么可能因为一篇策论就降罪写文章举子呢?李弘济直言进谏,正是我大宋需要的人呀!”   皇帝一句话,金口玉言,原本榜上无名的李弘济就变成了探花郎。   满朝文武最郁闷的要数冯思远了,原本自己应该是探花的,李弘济他横插一档,他成了探花,那自己呢?   冯思远作为一个还没任何官职的进士,雷霆雨露都是恩典,自然是不敢发表任何质疑君主的言语,可朝中已经有大臣看不下去了,向皇帝询问道:“官家,如果让李弘济横擦一档,那么原来的第三名冯思远该当如何呢?”   “哦,已经有探花了!那么……”皇帝的话从这里顿了一下,满朝文武新科进士各怀心事看着龙椅上的皇帝。   “那么,朕便出个考题,让李弘济和冯思远在朝堂上比一比,胜的就为探花,输的那个,也别抱怨!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冯思远的文章朕还记得,真是堆珠砌玉的锦绣文章,如此发展下去,将来必成一代文豪,而李弘济呢,言语虽质朴了些,但胜在有理有据,也很不错!你们两人比一场,朕可是很期待呢!”   冯思远心里一块石头落尽肚子里,论文采,他自负天下第一还没怕过谁呢!区区一个李弘济,向来籍籍无名,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斜眼瞅了一眼仍旧跪在殿中央的李弘济,见他也一脸踌躇满志信心满满,心里冷笑,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 第17章 勇夺探花郎(二)   官家很期待这场比试,犹豫着说道:“出个什么题目好呢?不如你们两个就以这场殿试为题,各作诗一首,由朕和满朝文武来决断,一炷香的时间……”   皇帝还未说完,冯思远便急忙上前,说道:“官家,不需一炷香,臣现在就做的出来!”   “哦?古有曹植七步成诗,今日有我大宋才子比曹子键更快,快说来听听!”   “十年苦读无日夜,勤向圣贤觅文章,为报圣主酬民策,如何抢我探花郎!”冯思远心里委屈呀,凭什么忽然冲出一个人就要抢我探花郎的名次!   听完冯思远这首诗,官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事搁在谁身上谁也不会乐意,更何况已经公布了名次,现在还改,就是他这个皇上说话不算数!   其实从会试的时候,皇上就注意到了李弘济,殿试时还专门走下去看这个李弘济写的文章,有心给他一个好名次,可碍于朝中很多保守大臣反对,也只能暂且搁下,打算在这大殿之上考验一下这李弘济。   李弘济冷笑一声,便也做了一首七言诗“圣贤门下皆苦读,杂学琐事即文章,浅薄如何酬圣主,我才真是探花郎”   说完,冯思远的脸都绿了。   刚刚冯思远的诗,叫唤满肚子的委屈,可李弘济这,抢名次抢的是理直气壮,于情于理,冯思远都输了李弘济一筹。   官家哈哈大笑起来“冯思远呀,这可怪不得朕了,你既然已经败下阵了,就依照先前所说让出探花的位子吧,不过这件事你的确也是受了委屈,这样吧,你虽是二甲,但一切待遇与一甲相同,朕也赐你进士及第!”   冯思远现在是一肚子的苦水,自己三岁识字,五岁学诗,八岁就能做文章,一直被奉为神童。这李弘济在自己八岁的时候,还只是父亲买回来的一个娈/童呢!   今天居然在大殿上,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被他抢走了到手的探花名次!这对于自视甚高心高气傲的冯思远来说,简直比当众扇他耳光还让他难堪!   什么榜眼探花的,什么一甲二甲的!他不稀罕,他不要了!他现在最想干的事情就是转身就走,再过三年接着考,狗屁的探花,他要当状元!   可惜,能只能这么想想,他不能这么干!他可以心高气傲怼任何人,却不能拂了皇帝的面子,给他保留一甲的待遇,已经算是皇帝朝他示好了!   憋着满肚子的委屈,冯思远也只能跪谢天恩。   大宋朝殿试分三甲,一甲三人,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一名称传胪,冯思远现在是占着传胪的头衔,享受探花的待遇!   一甲的进士,今天就会赐给官职,而且大多都是京官,其余二三甲的进士,就必须由吏部斟酌任命官职!冯思远既然享受一甲进士的待遇,那么也应该是今天由皇帝亲自授予官职。   第一名状元唐玄彬,授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的官。   第二名榜眼顾元琅和第四名传胪冯思远皆授予翰林院检讨,从七品的官。   第三名的李弘济授予大理寺评事,从七品下。   授官之后,状元,榜眼,探花便会被安排骑着高头大马游街,届时披红挂彩敲鼓明金,众人前呼后拥,万众瞩目,那应该是一个读书人最为风光的时刻,冯思远既然是享受一切一甲进士的待遇,那也理应骑着高头大马一同享受这些光辉和喝彩。   出了宫门,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便由人服侍着换上大红袍,跨上了装饰了金安的马,被人前呼后拥着。   冯思远被凉在一旁冷落了好一会,才有一名官员急匆匆的走过来,擦着满头大汗对冯思远说道:“大人,真是不好意思,你看我们都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准备的,没成想今年多了您一位,可这时候上哪准备马去,还有金鞍,大红袍,这些东西我们一时半会真的弄不出来呀!”   冯思远苦着一张脸,说“恩,我理解!”   那人一遍擦汗一遍说:“所以,我临时让人找了个高一点的骡子,看上去跟马也差不多,骡子温煦,上面的金鞍是我刚才让人找人刷了一遍金漆,不是太干,你骑骡子的时候注意一点,我们也找不到合适的大红袍子,就去戏院里找了件戏服,大人您凑合着穿,隔得远了也看不出什么来!”   冯思远的脸色越来越黑,这人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扇他的耳光,但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又是皇宫门口,皇帝和满朝文武的眼皮子低下,不是他可以任意作威作福的江州,他在这里无依无仗,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故作大度的笑了一下,连他自己也感觉这笑得比哭还难看,对那位办事的官员说:“这事情突然,也给你们添了麻烦,游街本来就是前三名的荣誉,我非一甲进士,有自知之明,与其他人一同即可!”   听他这样说,那位官员也松了口气,夸了一句冯思远好气量,便急急忙忙走了!   果然是得意不能太早,世事无常说不准什么时候时运就转了呢!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呢,他的人生就如此跌宕起伏充满了戏剧性,到手的探花郎也没能守住。仿佛能听到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看,就是这个人,刚刚被抢了探花,从一家掉到了二甲。   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李弘济,风华正茂,青年才俊,举世无双。   他忽然觉得胃疼,如果是别人抢了他都探花郎,他顶多是气愤,可这人偏偏是李弘济。   晚上的宴会上,众人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冯思远就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自斟自饮,这场宴会虽然是皇帝为今年的新科进士们摆的,但朝中文武百官包括一些世家公子都会到场,毕竟宴会就是交际娱乐的地方,没必要太过严肃。   王峥虽然落榜了,但作为皇亲国戚,自然是能到这里来的。见冯思远正独自一人借酒浇愁,便过来安慰他说:“贤弟莫生气,那李弘济不过是个投机耍滑之徒,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王峥是不能理解冯思远的,跟他抢名次的是别的任何人,他都可以一笑置之,但偏偏是李弘济!他可以输给任何人,偏偏输给李弘济不行! 第18章 桃色纠纷   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李弘济和状元唐玄彬聊的正开心,他朱唇微启,眼角含笑。冯思远气的眼睛喷火,握着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王峥推了推他,说道:“冯贤弟,我知道你被抢了探花心里不痛快,但你为什么用这种仇恨的眼神看着状元呢?他也得罪你了?”   冯思远不想辩解,起身就朝李弘济走了过去。   “李弘济,我们再比一场如何?”冯思远这样直呼其名,十分不尊重,周围人皆是一愣,不由得又有了看好戏的心态。   唐玄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说道:“冯公子,名次既然已经定了下来,你何必总是纠缠!”   冯思远当然知道名次的事情早已成了定局,他才不是因为名次的事情纠缠。   李弘济笑着摇了摇头“冯公子,若真的论起遣词造句,吟诗作对,我承认不如你,这本就没什么好丢人的,你还有什么事吗?”   李弘济这就是准备两句话将他打发了,冯思远而更恼火了,就真的这么不愿意和我说话吗?正要发作,旁边一人忽然冲出来,碰到了一壶茶水,洒了冯思远半个身子。   那人却满脸高傲,没有一丝歉意,朝冯思远说道:“既然探花郎不愿意和你比,那我来与你比比如何?”这正是自己后面一名,本来是第四传胪的,可惜名次被自己给抢了。   自己怎么针对李弘济,就有人如法炮制怎么针对自己,这个世界可真是有意思。   反观李弘济,此时倒是兴致满满抱着胳膊站到一旁,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都说是文人相轻,能中进士的这些人,哪个不是自恃才高,谁也不服谁!眼看一场争锋在所难免,忽然有人怒道:“你们是对朕定的名次不服吗?要不要和朕来理论理论?”   众人只顾着看热闹了,谁也没注意到官家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急忙下跪行礼说道:“臣不敢!”   皇帝看着这些刚刚还要争个胜败的进士们,训了两句。便没官员再敢对名次的事情说三道四,可架不住这种事情传的快,第二日,整个开封的茶馆酒肆都在津津乐道“李公子勇夺探花郎”的事!甚至还被改编成了话本,在坊间疯传。   弄得冯思远都不愿出门了,只怕有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但他相熟的一些同科进士接到吏部的任命,要陆陆续续的离开了京城,他又不好不去相送。   那一日从席上离开,喝的有些醉了,掀开轿帘子透气,见一个穿着旧灰布袍子的人进了一条小巷子,便急忙叫停轿子,偷偷尾随那人进了小巷子。   那人正是李弘济,冯思远心里奇怪,他可是今年的探花郎,出尽了风头,想要结交他的权贵比比皆是,为何还是穿的如此寒酸。   李弘济敲开了一户人家,出来的是个妇人,李弘济和那妇人交谈了几句,便一脸颓然的离开了。等李弘济走远,冯思远便也敲开了那户人家。   妇人开了房门,问“你也是来租房子的?”   难道李弘济在找住处吗?也难怪,六里铺里京城这么远,他要到大理寺就职,每日来回肯定不便,就问那妇人“你这房子是怎么租的?”   “每月五百钱,必须先交半年的房钱,压半年付半年!”   “我见刚才那位公子来问过,他租吗?”   “切,你看看这个地段的房子,住的都是朝中大员,哪有三百钱的!”   知道李弘济要租房子的事情,冯思远的心思便活泛起来了,一打听,才知道李弘济最近卷进了一桩桃色事件里。   大宋向来有榜下捉婿的传统,李弘济二十岁,正是少年英才,丰神俊逸,高中探花骑马游街的时候,让整个开封未出阁的女儿都疯狂了。   这样的人,不知上了多少达官贵人家的择婿名单,更有不少的朝中要员想要将女儿许配与他。   却传出李弘济与房东杜老汉的女儿杜鹃不清不楚,还被杜老汉抓住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其实这本没有什么,以杜鹃的身份,当正室是肯定不可能的,但当个偏房也绰绰有余。但李弘济却拒绝了杜鹃,气的杜鹃跑到开封府击鼓鸣冤,状告李弘济始乱终弃。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能做探花夫人的机会,这杜鹃也是豁出脸面不要,非说已经与李弘济有了私情并且已经珠胎暗结了。   开封府尹与李弘济算是旧相识了,终于逮到机会,又要治李弘济的罪,幸亏李弘济机智,让人找来稳婆检验,稳婆说这杜鹃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呢!   这事闹下来,杜鹃没当成探花夫人不说,也没脸见人了,成日里要死要活的,杜老汉也恨上了李弘济,埋怨李弘济心肠太硬让他闺女丢了名声,哪怕是一个妾也好。   李弘济自然是无法继续在杜老汉家里住下去,当天就搬到了城隍庙里和道士们住去了。   一个堂堂探花郎,却逼到如此地步,也算是一桩奇谈。   这几天李弘济正在到处找房子,更夫王二麻子说他知道有一户人家要到外地做生意,京城的房子就空了下来,急着租出去,租金便宜。   李弘济刚到京城就认识了王二麻子,知道这王二麻子是个憨厚的人,也对他颇多照顾,便跟着王二麻子去了。   这房子地段极好,距大理寺也不远,出了巷子便是热闹的大街,这种地方租金都贵的吓人,李弘济拉着前面的王二麻子的袖子,问:“王大哥,你确定是在这里吗?”   “哎呀,探花郎君,你跟我走吧,错不了,我是打更的还能认错路?”王二麻子将李弘济拖进了巷子,敲开了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个老汉,忙将他们迎接进去“哎呀哎呀,你们可算来了,等半天了,就是这个院子,你看看,家具什么的都全,租金每月六百钱!”   李弘济四处看了看,一户小院子不算大,却十分别致,三间正房,两间偏房,厨房柴房都全,院子里有葡萄架,水井,还有一小片花圃。这样的院子,要是六百钱,可真的等于是白让人住。   李弘济忙将王二麻子拉到旁边,小声问:“王大哥,你真的没有告诉他们我是探花?”   “你放心吧,我真没说!”   李弘济还是有些狐疑,不过也懒得多猜测,反正六百钱他也住不起,便告辞要走。   那老汉忙拉住他“这位公子,你看看我这么好的院子,可不能在低了,要不是我急着离开京城,这院子怎么也得一二千钱,我明天就要走,是王老哥介绍的你,我才给你留着,要不刚才有人来问我就租出去了!” 第19章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看这人脸上表情,应该不知道自己是探花郎,这么大的便宜空白落在自己身上,他有心接着,却又实在囊中羞涩,便说:“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来京城,家境贫寒,支付不起房租!”   那老汉听他这样一说,便又问“那公子你介意和其他人合租吗?”   一听这话,李弘济也很高兴,忙说:“不介意的!”   “那太好了,刚才来的一位公子,只有主仆二人,也像个读书人,我想你们应该能聊到一块去,不如你就和他合租好了,我看那名公子不像个缺钱的,房租我收你二百钱,收他四百钱,你住那两间偏房,让他们主仆二人住正房可好?”   一听这话,冯思远更高兴了,忙答应下来。   “那就好,我急着出门,咱们现在把合约签了,你赶紧把钱交给我,明日便可入住,签完你的合约,我还得找刚才那名公子去呢!”   李弘济总感觉哪里不对,可也没琢磨出哪有问题,便被王二麻子哄着,又被这老汉催促着,便签了合约,交了房租,拿到了房子的钥匙。   老汉说他今天要收拾一下,明日他们自己搬进来住即可。   一路上,李弘济也没琢磨明白哪里有问题,不过有了落脚之处,自然是好的。可是第二天,他背着自己的行礼打开院门,就看见冯思远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吃梨子,他的书童正指挥一些人往里面搬家具。   冯思远一回头,阴阳怪气的说了句“哎呦!这不是探花郎,大理寺评事李大人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做客了?”   李弘济要往里迈的一只脚顿在了原地,脸色僵硬,硬着头皮朝他回以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转身就出去了。   “没关系!”回过头来接着吃梨子,却一脸眉飞色舞。   李弘济背着行礼在街上转了一圈,去了王二麻子的住处,王二麻子比他还穷,就在城门外搭了个小窝棚,勉强遮风挡雨。   李弘济去的时候,正看见王二麻子乐呵呵的数钱呢!“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额……”超过十个数,这王二麻子就有些数不清了。   李弘济一脸无奈的看着他颠来倒去的数不清,说道:“共一千二百六十七钱,你都数了三遍了!”   王二麻子听到李弘济说话,忙笑呵呵的站起来“对对对,没错,是这个数,探花郎君我还没恭贺你乔迁之喜呢!”   李弘济心里是不住的叹气呐,心想我还真是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便问他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冯思远的?”   “啊?谁?”这王二麻子竟然装出一脸茫然。   “就是让你带我看房子那人!”   “哦,你说那位公子呀,原来他叫冯思远……”王二麻子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那位公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李弘济知道。   一直觉得这王二麻子憨厚……憨厚?   不过李弘济看了看王二麻子住的这小破窝棚,心想算了,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钱!   从王二麻子那出来,便一直在大街上溜达,他可是今年的探花郎呀,居然落到了无容身之地。   天色眼看暗了下来,他有心不去住那户院子,可房租已经交了,也找不到房主讨回房钱,再租其他的房子,身上也没钱了。   天快黑的时候,李弘济又背着行礼开了那户院门,冯思远还是正坐在葡萄架子下面,正喝茶读书,看见李弘济进来,顿时喜上眉梢,问:“你怎么又走错路了?”   李弘济满脸尴尬“没有,我租下了这里的偏房!”说完他便开了房门进去,房间里燃起恍惚的灯光,然后一整夜也没有出来。   冯思远看着李弘济被烛火打在窗户上的影子,微微勾起唇角。这么多日来心中的不畅快一扫而空,只有淡淡的甜丝丝的感觉。   几日之后,王峥过来,正好遇见李弘济出门,两人打了个照面。   王峥怒道:“我给你推荐了好几处院子你不住,偏偏住这么一个破地方,还和李弘济一块住,你该不是被那件事给弄傻了吧?”   “我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官,每月俸禄就那么点,哪里住的了那么好的地方。而且这里风景好,我挺喜欢这的!”   “这里哪有什么风景?”   冯思远笑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这些天住在一块,李弘济总是躲着他,冯思远是丝毫不怀疑,只要有点钱,他就能搬出去,但冯思远也知道,李弘济身上没钱了。   他一直很纳闷,李弘济怎么会这么穷呢,他大概是大宋开国以来最穷的一个进士了吧!   王峥这次是来说亲的,王峥有个堂妹,今年十六,到了出阁的年纪,他爷爷王显看上了冯思远,想让王峥来探探口风。   冯思远和王峥可是一块嫖/妓的交情,听到王峥来说亲,还是他的妹妹!不禁一愣!反问王峥道:“那你觉得我和你堂妹合适吗?”   王峥吊起了眉梢“我就是来跟你说一下,到时候我爷爷问起你来,你要是敢答应了,别怪我不念及兄弟感情,说不定会想办法把你弄进宫里去当太监!”   冯思远顿时觉得自己命根子一紧,有些委屈,问:“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王峥嗤笑一声“咱俩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块玩泥巴了,谁不知道谁呀!我就先不说你花天酒地吧,这么多年,就光见你跟小兔子们厮混了,从来没见过你碰女人!”   王峥说的很对,冯思远没话说了,连他自己都为他将来的妻子感到悲哀,嫁给他的女人,上辈子得作了多少虐呀!   不过王峥话锋一转,看着对面的偏房说道:“你虽然不行,但是住你对面那人倒是不错,他要是想娶妻的话,你不妨替我堂妹说说!”   “怎么?你不是也很厌恶李弘济吗?怎么也想跟他结亲了?而且你不知道冯思远始乱终弃这件事吗?”   “不就是个村姑想当探花夫人想疯了,明着勾引不成,就给李弘济下了蒙汗药,也就是那姑娘年纪小不懂事,跑到他屋子里两人和衣躺了一夜,什么事也没干,以为这样就能生孩子了。这要我,还用得着蒙汗药,孩子恐怕都能打醋去了!”   送走王峥,晚上的时候,李弘济回来了,蹑手蹑脚的正要关门,看见冯思远站在门外,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第20章 傻蛋儿   冯思远笑得一脸明媚:“没什么,今夜月色撩人,睡不着!”   “我不打扰你的雅兴!”说着就要关门。   冯思远忙一脚跨进李弘济的屋子,气的李弘济脸皮直抽抽“你还想怎样?”   李弘济住的屋子很简陋,床上单薄的被褥,桌子上一盏油灯,两个茶碗,几本书。他大概是大宋开国以来最穷的一个进士了!   冯思远笑了笑,拿出一封信递给李弘济“今天有人给你送信,白天你不在,我就替你收下了!”   李弘济接过信件,说了声谢。   可冯思远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犹犹豫豫的问道:“错舟,你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还行!”   冯思远一肚子心思,首先要明确一点,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李弘济的那封信刚进院子,就被他给拆开了。信是从蜀地的一座庙里千里迢迢寄过来的,写信的是一个叫做弘远的和尚,应该是李弘济的师兄。   信上说他们的师傅,应该是一个老和尚吧,身体已经康复了,让他不必担心,专心科考,还说以后不必寄钱回去了,以前寄回去的银子也退回来了。   最让冯思远在意的就是这封信里夹了整整的二十两银票。   二十两呀!   足够李弘济再找个房子从这搬出去了,所以此时他才会这么在意李弘济住的是不是舒心!自从拆开那封信,冯思远就时时刻刻算计着怎么让李弘济把那些银子尽快花掉。   李弘济见他就是赖在自己这里不走,便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啊……有……就是!”冯思远灵机一动,便说:“王峥有个堂妹,今年十六,你还没有娶妻吧,想问问你可有中意的姑娘,没有的话……”   “我暂时不想谈论婚事!”李弘济拒绝的很干脆。   当然冯思远也并没有想做月老红娘的打算,只是单纯的想要和李弘济多呆一会“可王家的家世你也知道,皇亲国戚,如果你能和王家攀上关系,将来仕途上……”   “王峥的父亲,可能认识我!”   李弘济突然说出的这句话,瞬间便浇凉了冯思远大半个身子,仿佛一颗高挂在月亮上的心忽然摔到了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   是呀,王峥认不出李弘济是因为当年他们都还是小孩子,王峥的父亲可不一样,他怎么能把这些给忘了呢?   冯思远害怕起来,李弘济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可他却感觉危机四伏,随时都会有人将李弘济从自己身边夺走。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恐慌!   冯思远一把抓住李弘济的袖子,连声音都在颤抖“错舟,要不,要不你离开京城吧,王峥的父亲总会回来的!”   “没必要了,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去,我真的累了,想休息!”李弘济说的风轻云淡,几句话将冯思远打发了出去。   冯思远回到自己的屋子,还感觉双手在发抖,王峥的父亲,随时可能调回京城,万一他认出李弘济该怎么办?   一团不安的火焰在心中燃烧,烧的他坐立不安,忽然看见正在铺床的若梅,心中骤然响起一道惊雷。   若梅若梅,这本就是墨梅的谐音,而且若梅还长了一颗和墨梅一模一样的泪痣。只要是对当年的事情有点印象的人,看见若梅,听到他的名字,难保不会想起墨梅。   冯思远稳了稳心神,叫住若梅“若梅你过来!”   “少爷?”若梅放下手里活走到冯思远面前。   “若梅,少爷我觉得若梅不好听,想给你改个名字,你以前叫什么来着?”   若梅满脸疑惑的看着冯思远“少爷,我以前叫傻蛋儿!”   “傻蛋?”听到这个名字,满面愁容的冯思远竟然扑哧笑了,若梅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但起码智力正常,这些年也跟着自己认了些字,要真是让他考进士的确难为他,可让他当个教书先生给小孩启蒙,他还是绰绰有余的,怎么着也和“傻蛋 ”这名字扯不上边。   “穷人家的孩子夭折的多,老人们都说起个贱名,阎王爷看不上,就不会派阴差来勾魂了,就能够长命百岁!”   穷人多起贱名,这事冯思远也知道,只是他接触的都是豪门子弟,取名字十分讲究,就算是仆人的名字,也都追求个雅字,从来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人也会有这样的贱名。   不过这样也好,他绝不能让若梅的名字和当年的墨梅联系起来,一切文雅的词汇他都不想用,傻蛋儿这样的名字,最好不过了。“行吧,傻蛋儿,以后你就恢复原来的名字还叫傻蛋儿吧!”   傻蛋儿奇怪的看着冯思远,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冯思远和李弘济的安顿下来后,便都到朝廷里报了道,正式开始了日日到衙门里坐班的生活。   他们的官阶小,一般酉时(5-7点)就可以离开衙门了,翰林院和大理寺虽然不在一个地方,但作息事件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可李弘济回到家大部分都已经是亥时(9-11点)。   李弘济的交际圈子很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不像冯思远那样,斗鸡走狗,风花雪月,总能和京城里那些纨绔玩到一块去。   每天李弘济回来后便从井里打水洗脸,之后便回屋子休息去了。两人有时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弄的住在同一院子里的冯思远饱受相思之苦。   他怀疑李弘济是找房子去了,他一定是找房子去了,这样每一天冯思远都过的心惊胆战,生怕那一天李弘济就收拾东西搬走了,就越发觉得李弘济手里攥着的那二十两银子是个威胁,银子是罪恶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必须想办法让他把那二十两银子给花了,只有李弘济手里没了银子,冯思远才会安心。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弘济便起床开始洗漱,见冯思远的一套茶具放在井沿上,李弘济要打水,担心把他的茶具碰到井里去,便将这套茶具搬了一个地方。   李弘济急忙从屋子里冲出来喊到:“错舟,你别动我那套茶具!”说着就冲到李弘济身边,碰了他胳膊一下,一个杯子滚了两圈,“啪哒”掉在地上粉身碎骨了。   “啊啊啊啊……”冯思远痛惜的惨叫“我的茶具呀,这可是王大仙人烧的珍品,好好的一套,就这么给摔了?哎呀!哎呀!哎呀呀!”   见冯思远捡起地上碎片,哀嚎的如丧考批,李弘济面有愧色,小声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疼我这个茶杯呀,再也买不到一模一样的了,哎——”冯思远捧着那些瓷片连连叹气。   “我会赔给你的!”   冯思远大度的挥了挥手“算了,错舟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事不能怪你,一个茶杯而已,你别放在心上!”冯思远反而劝了李弘济两句,然后带着满脸哀伤去了翰林院。   下午从大理寺回来,李弘济看见路边摆的一个卖旧货的小摊子上正好摆放着一只白色茶杯,款式和冯思远摔碎的那只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你们个好消息,我没存粮了(笑),走过的路过的看过的,来,麻烦收个藏,打个赏,评个论,给我点码字的动力……鞠躬谢谢大家了! 第21章 青苗法   便上前指着那个茶杯问小贩多少钱。   摊主忙说:“这位客官好眼力呀,这可是王大仙人的珍品,一整套茶具摔的就剩下这一只了,虽然不全,但这可真是好东西呀,我也不跟你讨价还价,最低二十两银子,这杯子您拿走!”   “二十两银子?”李弘济被这摊主的狮子大口给吓了一跳“你为什么不去抢!”   店主是个老实人,忙说:“我可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你不买我的东西就不买,干什么污蔑人?”   “一个茶杯二十两银子,你当我傻吗?”说完,李弘济一挥袖子走了。   摊主看着从摊子后面走出来的冯思远,苦笑着说:“这位公子呀,你一个破茶杯卖二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呀?刚才那公子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买?”   冯思远望着李弘济决然的背影,心里也忐忑呀,李弘济他该不会不上这个当吧?可惜了自己那么好的一套绝版茶具,现在市价少说也得三百多两银子,摔了一个,凑不齐一套,这茶具算是废了。   正郁闷着,忽然见李弘济又回来了,忙藏到摊子后面。   李弘济气势汹汹的走到摊子前面,问那摊主“这杯子不能再少些了吗?”   摊主听从冯思远的嘱咐,坚决的摇了摇头“二十两,少一个钱都不卖!”   李弘济咬了咬牙,一把将手里银票拍在摊主桌子上,挥手就是二十两银子,他八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么阔气过了,忍者五脏六腑心肝脾肺的疼,说道:“你给我找个好的盒子装起来!”   摊主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大的冤大头,愣了好一会,才说“好好!”   李弘济拿着杯子走了,冯思远手里捧着那二十两的银票,仰天狂笑。   晚上回到住处,就看见白天那个茶杯摆在桌子上,若梅……哦,不,傻蛋儿说是刚刚李弘济送过来的。   冯思远怀里揣着李弘济的二十两银票,手里捧着自己的茶杯,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李弘济现在最好的衣服,估计就是朝廷发的那身官府了,日常的衣服,大都是针脚上面盖针脚,补丁上面打补丁。   一边心疼李弘济度日艰难,一边琢磨着怎么把李弘济那点俸禄给算计过来!   冯思远在翰林院任职,一个能闲出屁来的衙门,但随着朝廷的风向变化,翰林院也紧张起来。严述由礼部尚书升任参知政事,成为国家副相,颁布了一项“青苗法”,在春季青黄不接的时候,将常平仓里的粮食以二分利息贷给农民,秋收后收回本息,二分利,真的不低了。   可农民若是朝地主借贷,遇到心黑的,每年会付出七十二分的高利,这项耸人听闻的事却是真的存在的。   而大宋有土地的,绝大部分都是官员,大氏族。   若是借贷这项生意被国家垄断了,就等于是断了他们的一条财路。   这时候御史台的言官们,弹劾青苗法的奏章像雪片一样朝大宋官家的龙案上飞过去,也不知这严大人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是给官家下了什么迷/魂药,施了什么咒,官家竟然任由他大权独揽乾纲独断!   反对派最骨干的力量,便是国舅王显和太傅冯仲先,冯思远是冯太傅远房子侄,理所应当被认为是旧党的羽翼,晾在翰林院得不到重用。   而李弘济从步入官场,就得到了严述的赏识,几个月就从一个七品下的大理寺评事提拔到了正六品的大理寺丞。   与冯思远的清闲相比,李弘济简直可以说忙的像个陀螺。   大理寺丞这差事让其他人来做,也不过是蒙混过日子罢了,偏偏李弘济是个极其较真的,真的把全国各地上报来的案件一一核实,竟然揪出了一大堆的冤假错案,不光令朝野震惊,连民间百姓都把李弘济这个小小的大理寺丞当成了狄仁杰转世,甚至连茶楼酒馆里的说书先生,都编了一部“李大人平冤断案,心如日月照青天”的故事,听众如云。   同一个院子里,冯思远和李弘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分属两派,两方势力水火不容,两人居然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和睦。   李弘济自从上次被坑走二十两银子之后,有心搬出去,但囊中羞涩的紧,不得不和冯思远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日子久了,也没觉得冯思远有那么讨厌了,大概是看习惯了,最主要的是冯思远并没有做出令他反感的举动,甚至对他百般礼让,连李弘济将院子里的牡丹花拔了种上大白菜这件事,冯思远都一声不吭,还直夸白菜长的好,特地做了两首诗来歌颂大白菜。   其实朝廷里的事情,冯思远并未真正放在心上,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每日最快乐的事情便是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他从小到大从未缺过钱花,自然对黄金白银这种俗物不感兴趣,对整个朝都的天怒人怨的青苗法,也就那样!   这天收到王峥的邀请参加一场诗会,从翰林院回来后,便打算换了衣服去赴约,却见李弘济今日也破天荒的早回来了,冯思远一时高兴,便邀请他说:“错舟,待会我约了几个朋友在沐春阁里有场小型的诗会,你今日同我一道去罢!”   没想到李弘济竟然满脸防备的看着他,说道:“我这个月俸禄所剩无几,你还惦记着吗?”   说到这事,冯思远也满脸尴尬,他想方设法骗李弘济钱的把戏,一次两次还奏效,次数多了就被李弘济看出破绽,并且逮了个正着,李弘济是何等精明的人,大理寺那么多的冤假错案都被他给揪了出来,更别提他这些小把戏了!   “我都说了,全是误会,误会!”这个时候,冯思远也只能死鸭子嘴硬,打死不承认。   李弘济正要谢绝他的邀请,但冯思远好不容易逮住他天黑前从衙门里回来,岂能就这么放过他,竟然生拖硬拽,将李弘济给拽了出来。   勾栏瓦舍里,一到了太阳落山,就正是开门迎客的时候。大庆并不禁止官员狎妓,并且将这当成了一件雅事。当然这种雅事并不包括皮肉勾当,京城里的名妓,哪一个不是精通诗词歌赋的才女,飘客若是肚子里没几两的墨水,在那些名妓面前,定会被嘲讽的抬不起头来。   冯思远将李弘济带到了沐春阁,冯思远算是沐春阁里的常客,而李弘济更是对这里熟悉,沐春阁后院那雕梁画栋上的彩绘,都是冯思远涂上去的。   冯思远带着李弘济绕开那群围上来的莺莺燕燕,到了沐春阁后院的雅间,冯思远还在奇怪,大热天的为何关着门窗,便也没有太多想,便推门进去了。   刚进门便听到阵阵淫词浪语,顿觉不好。这诗会是王峥攒的,王峥这个游遍芳丛的浪荡公子,能攒出个什么样的诗会,用后脚跟想也能想的出来,自己居然还将李弘济给带了过来。   正要阻止李弘济进来,可惜晚了,李弘济已经一脚踏了进来,看见屏风上香艳绝伦的图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丹书铁卷 第22章 开门楫盗   “是冯弟来了吗?”王峥衣衫不整的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看见李弘济,面露玩味,斜倚在雕花梨木的屏风上,慵懒的看着他们“哎呀,没想到大理寺的李大人也会来这种地方,稀客,稀客!”   李弘济脸色骤变,转身便走。   冯思远埋怨的看了王峥一眼,急忙追了出去。   李弘济脚程快,冯思远在他身后却追的十分吃力,好不容易叫住了李弘济,自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错……错舟,你等等我!”   李弘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面色却看不出多少情绪,只是问:“你追出来干什么?”   冯思远喘匀了一口气,才道歉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次诗会竟然会是这样……”   李弘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继续往回走,冯思远急忙跟上去“错舟,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以前也会和王峥他们胡闹,作为男人你也知道这都是难免的,可是自从见到你后,就没再去过这种场合,这次我真的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诗会才会邀请你去的……”   见他不搭理自己,冯思远又急忙辩解“我虽然也经常去这些花街柳巷,但大都只是和一些友人吟诗作对,其实大多数读书人到这里来,也都是畅谈诗赋,刚才那事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李弘济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着看他冷笑“你是为你们这帮子人脸上贴金呢?还只是为了撇清你自己?刚才那些场面,我不是没有见识过,冯大人!”   李弘济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他亲身体会过这帮子满嘴孔孟的伪君子道貌岸然下的禽兽/行径。所以,对于这帮人,李弘济心中有厌恶,有痛恨,却不会愤怒,因为这他们本该就是这样,他们的祖辈,他们的儿孙,都会是这个样子,无可救药!   冯思远便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的陪着他往回走。   走到胡同口,看见一个黑影正在他们家门口排行,还不时地朝里面探望。鬼鬼祟祟的一看便知不会是好人。   冯思远心中一惊,喝到:“什么人?”   那人吓了一跳,一转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冯思远紧追了两步,被李弘济喊了回来“我看这人身手敏捷,应该是个练家子,你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翰林,即使追上能对付的了他吗?”   冯思远被他两句话说的悻悻折返回来“错舟,我看这人不怀好心,定是歹人,不如我们先去报官吧!”   “没这个必要,他若真是有歹心,刚才就该动手,看他刚才的样子,应该还会回来的!”   冯思远大惊“他若是回来,你我岂不危险了?”   李弘济没回答了,回了自己的屋子。   冯思远辗转半夜,总是提心吊胆的,胡乱猜测刚才那究竟是什么人,他冯思远自诩在京城里没有什么仇家,李弘济一向与人为善,就算是官场上得罪了什么人,也绝不会用这么低端的手段来对付他,官场上杀人,一向都是不见血的。   越想越觉得不安,起身披了衣服,出了门发现李弘济的窗户还开着,里面恍惚的灯光。   这已经是后半夜了,李弘济莫非是睡之前忘记了关窗灭灯吗?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房门,轻声问“错舟,你睡着了吗?”   很快,门开了,李弘济穿戴整齐的站在他面前“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还是担心今天晚上的那个歹人,万一他趁半夜又来了怎么办?不如今夜我俩作伴也好有个照应!”   “你那书童,你就不管他的死活了么?”李弘济问。   听到李弘济竟然关心傻蛋儿,冯思远顿觉腹内醋意翻滚,没想到在李弘济心中,自己还不如一个仆人,李弘济居然关心一个仆人的死活,却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哪怕一星半点!心中暗暗为自己的书童傻蛋儿记上一笔。“他只是个下人,应该不会有人想要加害他的!”   说着,冯思远进了屋子,同在一个院子里,冯思远的屋子富贵奢华,李弘济着却家徒四壁。他绝对是大宋开国以来最穷的一个进士,没有之一!   此时李弘济书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油灯下是一本大宋律例。   李弘济竟然倒了一杯白开水,送到冯思远面前“我这里不会有茶,你若是渴了,就将就着润润嗓子吧!”   冯思远顿时诚惶诚恐,激动的差点热泪盈眶,看着手中那杯清清凉凉的白水,这可不是普通的白水,这可是李弘济亲手给他倒的白水,就算是琼浆玉液也没有这杯白水显得珍贵,别说只是一杯白开水了,就算是鹤顶红,他估计都会欣欣然的喝下去。   冯思远捧着白水珍惜的抿了一口,忽然听见窗外有响动,顿时警觉起来。   李弘济却起身去开了房门,朝屋外高声说道“这位朋友,既然半夜造访,何不出来一见?”   冯思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李弘济这是要开门楫盗呀,他脑子坏掉了吧?   正在冯思远提心吊胆的时候,一个黑衣蒙面的人真的迈步进了屋子。这可把冯思远吓了一大跳,手里一杯白水“咣当”掉在地上,正想从窗户跳出去逃命,又怕这歹人伤害李弘济,便一咬牙,为了美人,拼了,壮着着胆子将李弘济拉到自己身后,自己站在了李弘济身前。指着刚进来的那黑衣人问道:“你……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来此想……想要干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冯思远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想改书名字了,这个点击量,也真是让我心寒,难道这个书名就真的这么不吸引人吗?自从改了这个书名,就再也不能吸引新的读者了???这是为什么呀??? 第23章 请大人做主   那黑衣人忽然朝冯思远跪了下来,磕头说道:“小民求李大人做主!”   “啊?”这画风斗转的剧情让冯思远愣住了“做……做什么主?”   那人拿下蒙面的黑巾,竟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壮实小伙子,脸颊上横着一道伤疤,显得有几分匪气,冯思远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那人态度很客气,言语也十分诚恳,说道:“小人是新侨县陈老二,家兄家嫂惨遭杀害,官府上下勾结,包庇凶手,栽赃于我,听说大理寺的李大人是个好官,平反了很多冤假错案,小人走投无路,只能深更半夜来求李大人做主!”   听到这话,冯思远先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人是将自己误认成了李弘济,不过也难怪,自己斜披着件外衣,一看就是刚刚从床上起来,李弘济穿戴整齐,这深更半夜确实像个客人。   等一下,新侨县?陈老二?杀人犯?   冯思远刚刚落进肚子里的大石头一下子就又提了起来,怪不得看这小伙子眼熟呢,这不就是满大街贴的海捕文书正缉拿的人吗?这个杀人犯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新侨县是开封府的地界,距离京城不到一百里,前段时间那里出了一桩命案,凶手就是眼前这个叫陈老二的,死的是他的哥哥嫂子。   这几天大街小巷茶余饭后都拿这桩案子当作谈资,他哥哥陈老大是个开油铺子的,半年前变卖了大半的家产将青楼里的白牡丹娶回了家,这白牡丹竟与这陈老二勾搭在一起,两人联手杀死他哥陈老大,事后败露,这陈老二心狠手辣,竟然白连牡丹一块杀了。   官府去拿他,他却打伤了几十个官差跑了。   几十个官差都拿不住的杀人犯,现在就站在冯思远面前,就冯思远和李弘济两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还不够这陈老二一锅烩呢!   冯思远心里怕呀,他的满腹诗文也好,一肚子龌龊勾当也罢,在一个随时都能要了他命的杀人犯面前,什么都不是!只能为自己下小命默默祈祷。   僵硬着脖子扭头去看身后的李弘济,李弘济这时候却对他回以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每次李弘济对自己笑,都是冯思远最囧的时候!   在一个杀人犯面前,冯思远也没胆子说自己不是李弘济,便硬着头皮问:“你……你要我做主?做什么主呀?”   “求李大人抓住真凶,为我兄嫂报仇,为我洗刷冤情!”你陈老二说的诚诚恳恳。   这个时候冯思远是不敢对这人说个不字,便安慰他说:“本官自然是要抓住真凶的,不过你知道真凶是谁吗?”   陈老二咬牙切齿说道:“我自然是知道真凶是谁,就是那冯太傅的儿子冯思文,我哥嫂遇害前几日,就是这个冯思文到我哥哥店里为难我的嫂嫂,当时我气不过便胖揍了他一顿,他一定是怀恨在心,才杀害我哥嫂的,当地官员惧怕冯家的势力,包庇真凶,嫁祸于我!”   听到这话,即使在胆怯的冯思远也忍不住当即大喝道:“一派胡言,那冯太傅乃是当世大儒,皇上的师傅,岂容你如此污蔑!”   听到这话,陈老二刚刚脸上的愤怒委屈都一消而散,只留下冷笑,从地上站起来,说道:“我曾经听人说,李大人在当官之前,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敢骂那道貌岸然的冯太傅,原来当了官之后,也和那些草菅人命的狗官变成了一丘之貉。”   “胡说八道,冯太傅一向高风亮节,洁身自好,乃是天下士子的楷模,我怎会骂冯太傅?”冯思远可能忘了,他现在的身份是李弘济。   原本对李弘济这个青天大老爷的所有幻想都破灭了,此时冯思远这话,更是火上浇油,陈老二目露凶相,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咬牙切齿说道“我还当你是个什么好官,原来也是个狗官一个,不如我今天先结果你你这狗官的性命,也省的你祸害百姓!”说完,那陈老二的拳头就朝冯思远面颊飞了过前。   冯思远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心想我命休矣!   闭着眼睛等死等了一刻钟,却没等到陈老二的拳头,睁眼一看,距离自己脸颊两寸的地方,这陈老二的手腕被李弘济握住了,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陈老二一脸吃力,李弘济却是面无波澜。   冯思远躲开这陈老二的拳头,才长吁一口气,好险,保住一条小命。   陈老二忽然出另一只手,直取李弘济要害。李弘济身子轻轻一偏,便躲了过去,顺势钳制住陈老二的胳膊,将他整个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也只在眨眼之间,两人都没用什么多余的动作,一切都干净利索。那传说中十恶不赦的杀人犯,那打伤了十多名捕快衙役逃之夭夭的高手,就这样轻易的被李弘济制服了!   冯思远看的目瞪口呆,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李弘济竟然是个武林高手,他要是那天想要自己的小命了,那自己……   陈老二挣扎了几下,挣扎不开,愤愤说道:“今天是小爷技不如人,认栽,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冯思远松口气,忙要说:错舟,你等我找根绳子把他绑了送衙门去!   他刚说完,没想到李弘济竟然松手了,这可把冯思远给吓坏了,一闪身急忙躲到李弘济身后大叫道:“错舟错舟,他跑了,他跑了……”   陈老二直起身子,活动了活的被李弘济压的僵硬的关节,鄙视的瞥了一眼冯思远。   李弘济搬了个凳子放到陈老二面前,自己坐到了他对面,缓缓说道:“你的卷宗,我是看过的,其中的确有诸多疑点,既然你深夜造访,不妨将事情细细说清楚!”   陈老二没坐,狐疑的看着李弘济,问:“你是何人?”   “本官正是大理寺丞李弘济!”   陈老二皱了眉头“你是李弘济,那他是什么人?”   见陈老二的目光朝自己飘过来,冯思远整个身子都软了,躲在李弘济身后,满脸哀求“错……错舟……”,这陈老二若是知道自己姓冯,还是冯家的亲戚,冯思文的远房堂兄,还不得当场捏断自己的脖子。   李弘济回头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的冯思远,犹豫了一下。 第24章 冤案   这陈老二满身匪气,动辄就要取人性命,若是此时让他知道冯思远的身份,必定会当场发作,他没有把握能阻止陈老二杀了冯思远,若是翰林院的官员在大理寺丞的房间里被杀了,这件事可就不好说了!   于是便隐瞒了冯思远的身份,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这是和我同租房子的人!”   陈老二也没有多想什么,坐到李弘济搬来的凳子上,说:“没想到李大人一个书生,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   “小时候跟着师傅四处化缘,担心路上遇见匪徒,师傅便教了些防身的拳脚功夫!说说吧,现在官府四处张贴了海捕文书,你却有胆量跑到大理寺官员的家里来,真不怕我将你拿住!”   “怕当然是怕,但我一条命死不足惜,兄嫂死的不明不白,若不能拿住凶手,我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陈老二满腔愤怒。   事情得从半年前说起,陈老二的哥哥陈老大与人谈生意的时候,遇见了青楼□□牡丹,一见钟情,竟然花了大半的家产将这牡丹娶回了家。   牡丹算是那家青楼里的花魁,从良之后,便恢复了本来姓氏,朱红,便是陈朱氏,因为陈朱氏出身青楼,街坊邻里间便会传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叔嫂之间不清不楚。不久后,陈老二便一个人搬出去住了,大约半个月前,陈老二回哥哥家要拿些东西,正好撞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纠缠陈朱氏,朱红正举着一把笤帚往外驱赶那人,那人却不以为意,他身后两个随从竟然夺了她手里的笤帚,周围一些邻居竟无一人上前帮忙。   陈老二当即上前,将那几个刁奴恶少胖揍一顿,那恶少当时指着陈老二说道:“你知道我爹是谁骂?你敢打我?”   “我管你爹是谁呢?你爹就是天皇老子,今天我也照打不误!”   那些人不是陈老二的对手,屁滚尿流的跑了,那人一边跑一边威胁说:“你给我等着,我定让你好看!”   打跑那些人之后,陈朱氏哭的更加伤心欲绝,这才告诉他,刚才那人是当朝冯太傅的儿子,家大势大,无人敢惹。现在姓冯的盯上自己,又挨了打,恐怕再无宁日。   当时陈老二还不以为意,说道:“怕他作甚,他若是再敢来,我定打折他的腿!”   那日他哥哥陈老大不在,陈老二拿了东西,未免别人说闲话,就急忙离开了,谁知道三日后,他哥哥竟然被人杀死在家里,朱红也下落不明。   陈老二正悲愤的时候,却有官差上门来缉拿他,说是陈朱氏的尸体在城外被发现了,还在陈老二的住处搜到了陈朱氏的衣物首饰。   陈老二知道是这有人要陷害他,若是被这些官差抓起来,自己定不能生还,兄嫂的冤情也无法得雪,便打伤了来抓他的官差逃走了。   那冯思文想必也害怕陈老二报复,终日藏在家里不敢出门,陈老二本想趁半夜潜进冯家,杀了陈老二为自己兄嫂报仇,却没想到那冯家家丁众多,还有几十个武林高手日夜守卫,他不敢轻易进去。   躲藏的这些日子,听说了大理寺的李弘济是个公正无私的好官,平反了不少冤案,这才趁着夜色到了这里。   听他讲完,李弘济也倒了杯白水递给他,说道:“据我所知,你兄长今年已经年过三十,而那朱红还不到二十岁,又是出身于青楼,你和你嫂子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听到他这样说,陈老二愤然的站起身来,怒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我怎么会觊觎自己的嫂子,再说,虽然我兄嫂之间年龄差距大,但他们是有真感情的,当年老鸨不放嫂子从良,我嫂子便自毁了容貌,逼的老鸨无法才放人,至今嫂子脸上还留着疤痕,你说我怎样无所谓,却不能污蔑嫂子!”   李弘济没有因为陈老二的愤怒就此打住,继续问道:“你家那油铺子是祖业,其中有你一半,你哥哥将大半的财产赎回朱红,还让你净身搬了出去,你就一点不记恨?”   “我七岁父母就去世了,是我哥哥将我养大的,担心我小时候受苦,哥哥到了三十都没有娶妻,我怎么能够记恨我哥哥,再说,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本就该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听他说完这些,李弘济点了点头,说道:“你也算是一条有血性的汉子,你暂且回去,关于你兄嫂的案子,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关于陈老二现在的藏身之处,李弘济丝毫未提及。   得到李弘济这样的保证,陈老二当即便下跪说道:“李大人,若是能替我兄嫂沉冤得雪,我陈老二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这本就是职责所在,发生了命案,却让你含冤受屈,这是当官的失职!”   当夜,陈老二走了之后。冯思远感到一阵心慌,李弘济拎不清,但他可是心里明白,冯太傅是当世大儒,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更是皇上的老师。这是大宋的一块金字招牌,是不容半点污蔑的!   “错舟,这个案子你不能接!”   李弘济看向他,问道:“哦?为什么不能接?难道就因为冯太傅是你的本家?”   “当然不是,冯家是开国功臣,现在我们祠堂里还供奉这□□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除十恶不赦的大罪,其他皆可豁免。那些官员不一定不知道这陈老二是冤枉的,却不敢去得罪冯家,还不是因为得罪冯太傅,就是与天下读书人作对,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这道理所有人都明白,你可不能犯糊涂!”   李弘济冷笑一声,说道:“我只知世间有国法,维护国法公正,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心怀叵测之人安分守己,不知道还有什么丹书铁卷可以凌驾国法之上,被天下读书人群起而攻之这种事,我已经领教过一次了,还受的住!”   冯思远对李弘济的劝说无果,第二日,他便去了自己这个远房伯父家里,见到了冯太傅。他不敢明说,便在闲聊的时候问道:“伯父,不知堂兄近来可好?”   说到这个堂兄,冯太傅却是眼含笑意,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捋着自己的胡子说道:“你这堂兄呀,已经从老家回来半个多月了,竟然没有出去给我惹是生非,而是乖乖在家里读书习字,终于长大了,终于长大了呀!”   看这样子,冯思远心下断定他那个堂兄在新侨县干的好事,他这个伯父全然不知,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第25章 衙内   冯思远有心将事情告诉冯太傅,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怕自己一但将堂兄杀害陈氏夫妇的事情说出来,伯父会先怨恨上自己,毕竟自己的亲儿子在怎么不成器,都是好的,自己打骂管教都是自己的事,不允许他人污蔑,更何况那些都只是陈老二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   思考良久,决定换个委婉的说法“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却是很少见呀!”   冯太傅还以为冯思远这话是恭维夸奖呢,便笑呵呵的说道:“若是常见,又怎么能说是金不换呢?既然说是金不换,自然是弥足珍贵,我也不期望他能像你一样考个进士,只要他能读书明理,别辱没了冯家的声名,我也就知足了!”   冯思远心下为自己这个伯父感到凄然,冯太傅一辈子行为端正,性格孤傲,专心学问,他的名声不是自己吹出来的,他是货真价实的文学泰斗呀!   只是前半生一无所出,年过四十小妾才替他生下一个儿子,自然是天上地下的百般骄纵,以至于将冯思文养成了今日这个德行。   “堂兄能改邪归正,自然是好事。我倒是想起我小时候也是十分贪玩,经常在外面闯祸,有一次竟然玩火,把人家的房子给烧了,幸好没人受伤,我也没被抓到,当时害怕极了,又不敢跟家里说,那段时间就乖乖呆在家里读书习字,现在想想若不是那场火灾,我怕是还高不成低不就呢!”   “没想到贤侄小时候也这般顽劣……”冯太傅正想笑,忽然觉得不对,他就算是再怎么迂腐,也听出冯思远这话有弦外之音,更何况他是个满腹才学的文学泰斗呢!便问:“你刚才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思远点到为止,再往深里,他不敢说了,一是无凭无据,免得将来这事弄错了冯太傅怨恨自己,二是昨夜从李弘济哪得到消息今天就来通风报信,万一事情败露,自己就有包庇之罪。至于剩下的事情,冯太傅自己去查,话说道这里,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然后便打算告辞离开“没什么,就是与伯父亲近,想与您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我看天色不早了,明早还要到翰林院去,就先离开了,伯父您也要保重身体!”说着,冯思远便起身。   冯太傅叫来管家,让管家替他送冯思远出门。路上,冯思远便向管家说道:“伯父说堂兄最近正在用功读书,我那正好有两块好墨,等下次来给堂兄带过来!”   管家一脸无奈的说道:“表少爷,有什么好东西,您就自己留着吧,只怕是这书本网,就给败坏了!”   “哦?这话从何而来!”   “我也就是跟你说说,从来不敢跟老爷说,老爷今年都六十五了,我是怕知道后气坏了身子!”   听到管家这么说,冯思远心下奇怪,难道这个管家知道冯思文在新侨县犯了人命案?   “少爷最近这半个月的确是没出去鬼混,他还不如出去呢,天天在书房里,书都发霉了,也没见他翻一页,尽跟那些丫鬟小厮鬼混了,这也就罢了,还跟老爷一个小妾不清不楚的,这些事都瞒着老爷呢!我也就是跟您说说,我这个管家当的……哎……”管家长叹一声。   几日后,冯思远便听翰林院的官员们谈论那个新上任的大理寺丞李弘济,听说这李弘济胆大包天,和大理寺少卿钱礼掐了起来,就因为最近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新侨县案子。   那李弘济非说案子有问题,要重新审核,那周礼也不让,说人证物证俱全,刑部都已经定了,案犯还在逃,他们只需复核,无需重新审理。   最后还是大理寺卿陶观拍板说,既然是复核,有疑点就必须提出来,让李弘济将这案卷的疑点整理出来,交与刑部。   翰林院是国家人才储备库,别看这里的人现在官职低微,但将来总有人能坐到宰辅,枢密使之类的高官。此时便有人拍着桌子说道:“哎,错舟已经开始施展抱负了,我们这却还在这里熬资历,虚度光阴呀!”   “是呀,我早就想请求皇上给我一个外放的官职,让我去造福一方也好!”   说这话的是今年的状元唐玄彬和榜眼顾元琅,别人都是千方百计的想要留在京城天子身边,这两位却是怨声载道,恨不得插根翅膀飞出去做个小县令。可能真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他们两个和李弘济私下里的关系好到冯思远嫉妒。   可冯思远与他们两个日日在一个衙门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却是互相看着都不顺眼。他们两个看不惯冯思远一派舞风弄月,眠花宿柳的衙内作风。李弘济却觉得他们肚子里都是一些假学问,粗鄙不堪。   众人正在议论,忽然见翰林院学士从外面进来,皆禁了声。   晚上回到家里,见书童正在厨房里,冯思远喊了一声“若梅”,他便从厨房里出来了“少爷,有什么吩咐?”   “若……”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当即脸色大变,冷着脸说道:“你已经改回你原来的名字了,往后我若是再喊错的话,你便不用回应我,可记住了?”   虽然傻蛋儿不明白只是喊错个名字,为何冯思远脸色会如此难堪,但还是应了下来。   忽然冯思远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了,便问了一句“你在厨房了做什么?错舟回来了?”   “是,我正要给李大人烧些热水送过去!”   “行,知道了,你去干活吧!”   李弘济一日三餐都是让外面的餐馆送来,他是读书人,君子远庖厨,傻蛋儿是他的书童,也是十指不沾泥的养着,想招个厨子来,院子太小,又没有地方安置,也就一直这么凑合着。只有李弘济会用厨房熬些米粥什么的,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这个书童虽然不会给自己做饭,但是给李弘济烧水做饭却干的很殷勤。   冯思远正要脱官服,才想起刚才喊傻蛋儿进来是要更衣的,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动手换上便衣,见李弘济房门开着,便进去了。   此时李弘济正在翻阅陈老二案子的案卷。   “错舟,我明日休沐,如果没记错的,你也是明日休沐,听说潇湘院里的牡丹开的很好,不如我们一起去观赏如何?”   “冯大人的生活太过糜烂了,我过不惯,吃糠咽菜惯了,忽然大鱼大肉,总是消化不良,容易生病!” 第26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冯思远忽然想起前几日自己强拉他去了一场诗会,却闹出个大乌龙,难怪他听到自己要带他去潇湘院,便是这种态度,便又说:“既然你不喜欢潇湘院,那我们去城外郊游如何?顺便散散心!”   “冯大人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拉上我,我明日自有安排!”   明日自有安排?他想干什么?冯思远心里乌七八糟的乱猜一通,该不会是和唐玄彬,顾元琅厮混在一块吧!越想心里越是不平,一宿没睡好,凌晨天刚蒙蒙亮,他就听见院子外面有打水洗漱的声音,休沐竟然比平时还要起的早。   冯思远也起身穿了衣服,见李弘济出门,他也悄悄跟了上去。万一要是李弘济跟唐玄彬,顾元琅之类的‘私会’,他就打算去‘棒打鸳鸯’。   跟了一段距离,果然见李弘济进了顾宅的后门,冯思远气的要跳脚。   唐玄彬和李弘济都是穷书生,这顾元琅家却是个大商人,只是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这顾家虽然有钱,却没什么地位。不过这顾元琅中了榜眼之后,顾家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冯思远正琢磨怎么办呢,就见李弘济牵着匹高头大马出来,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咦?他怎么一个人骑马跑了?疑惑了一秒钟,冯思远一拍脑门,他知道李弘济要去哪里!便急匆匆的小跑到王家。   天刚亮,王家看门的认识冯思远,直接将他领到了王峥的院子里,这时候王峥院子里的丫鬟刚起来,王峥便问一个丫鬟“晚上和王少爷睡一块的是什么人?是少夫人还是妾?”   王峥性子风流,他院子里的丫鬟也都没有腼腆的,一个比一个放得开。若是在别处这么问,他定会被当成登徒浪子,乱棍打出。不过王峥的丫鬟听到他这么问,嗤笑一声“不过就是两个从街上捡回来的野猫!”   这下冯思远便放心了,推门便进了王峥的卧房。此时帘幕低垂,王峥正敞着肚皮,搂着两个十来岁的丫头呼呼大睡,忽然吓醒了,正茫然不知所措。就被冯思远床上拖下来“王兄,我要跟你借一匹马,把你那匹千里良驹给我!”   王峥被他拖到地上,愤怒的吼道“谁让你进来的,不知道我在睡觉吗?你先让我穿件衣服呀!”愤怒无济于事,最终王峥还是带他去马厩,牵出他那匹千里良驹‘烈风’出来,万分不舍的把缰绳交到冯思远手里,却迟迟不愿撒手。   “冯贤弟,你看这里这么多马,你就非要借我的烈风吗?你要知道,这马比我老婆都重要。”   冯思远嗤笑一声“在你心里,你老婆怕是最不重要的!”他这话说的没错,王峥三年前便娶了一个何家的一名嫡出小姐为妻,可惜没新鲜俩月,便将这少夫人束之高阁了。   “你别把我的烈风累坏了,他可是要吃最好的草料,若是在你手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不饶你!”   冯思远抢过他的缰绳“横竖我不过借一天,你至于这么小气吗?”   烈风到底是不同于一半劣等马,不到半个时辰便追上了李弘济,冯思远就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李弘济是要去新侨县查案,冯思远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脑子瘫了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非要跟着他来新侨县呢?   半路上有个茶肆,李弘济将马屁拴在棚子外面,进去要了一些早点。   冯思远一早上匆匆忙忙追着李弘济,滴水未沾,粒米未进,这会正是又渴又饿,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去那茶肆,这时候跟李弘济碰上了不好说,便打算等待会李弘济走了,自己在去吃些东西。   便把烈风栓在一棵大树上,自己困的眼皮打架,竟然坐在大树下睡着了。   忽然听到声旁有脚步声,他迷迷糊糊的还在疑惑,谁敢在自己床上走动。一歪身子,人倒在地上,他忽然清醒过来,急忙去看,正看见一人跨上烈风的马背,扬尘而去。   “哎——我的马——偷马贼——”冯思远大叫着追了出去,可惜,千里良驹,眨眼就跑没影了!只留下边追边喘气的冯思远。   天呐,天呐!这回去,不被王峥杀了才怪!他正心乱如麻的时候,忽然见李弘济从茶肆里出来,两人正好对上目光。   冯思远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错……错舟,巧呀!”   李弘济看着他点了点头,便朝自己的马匹走过去。看样子是不打算理会自己,要一个人走。冯思远急忙去拦住他“哎,错舟,我的马刚刚被人偷走了!”   “看见了,可你那马跑的太快,我这匹追不上!”   冯思远一脸哭相“错舟,你看现在我离京城那么远,又没了马,你就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可我并不回京城!”   “那你去哪里就带上我吧,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看我的马都被人偷了,我一个人怎么回去呀,万一再遇上个拦路打劫的,我小命也会丢了的,你不是在寺庙里长大的吗?出家人不是都说慈悲为怀,你怎么能够看着我死不救呢?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你也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咱俩既是同科,你还抢了我的探花名次,现在咱们还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冯思远在李弘济耳边磨磨唧唧一堆委屈话。   看了看可怜巴巴的冯思远,又看了看自己从顾家借来的瘦马,叹了口气,说:“上马吧!”   与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共骑一匹马,被他抱在怀里,鼻子下还能嗅到李弘济身上淡淡的味道,不是大宋男子们用的昂贵的香料,更不是烟花之地女子们用的脂粉香,而是植物草木的清香,冯思远想起来了,是皂荚的味道,没经过任何加工的皂荚味道。大宋有钱人家里用的肥皂团,参杂了各种香料,而普通百姓用的,都是最便宜的,随处可见的天然皂荚粉。   冯思远现在的心情,足可以用一个百味陈杂来形容,一方面,他丢了王峥的马,回去没法交代,一方面,若不是丢了马,自己也不会有这种与李弘济亲近的机会,哎!一方面享受着李弘济对自己片刻的温柔,一方面又担心王峥的秋后算账。   又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新侨县境内。 第27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新侨县城外,便是案卷上所写的,发现陈朱氏尸体的地方。正好路边也有个买早点的摊子,又要了些茶水早点,这会客人不是太多,老板端上东西的时候,李弘济便问道:“老丈,我听说前段时间你们这发生了命案呀,这事你知道吗?”   做买卖的话都多,一听有人问,那老板便来了兴致“怎么不知道,那女的就在离我这不远的地方发现的,衣服都没穿好,是裹在身上的,一看就是被人糟蹋过的!”   “这是哪天的事呀?”   “距离现在得有半个月了,听说是这女人是个□□,嫁了个人,跟小叔子通/奸,一对狗男女杀了他大哥,那男的又把这个女的给杀了,现在官府正通缉那犯人呢!”   市井里流传的都是这种说法,百姓是最无知的,最单纯的,最善良的,他们会人云亦云的唾弃一切他们听到的罪恶,却很少人会去追究真相。   李弘济接着问:“那出事的前后,您见到有什么异常情况?”   “异常?”老板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不过忽然他又说“哎呀,那天晚上呀,我听到外面好像是有马车的声音,不过你也知道,这条路直通开封,偶尔半夜有马车经过也不足为奇,其实平常我也不会注意,但那事的前一天晚上,我买了一大桶菜油,用个平板车拖回来,天黑了,看不清路,一不小心,全洒在那条路上了,那样一大桶菜油得几百钱,是我这小摊子十多天的用量,心疼的一夜没睡好。听见那马车过,我就在想他的车压了我的油,心疼呀!”   “那马车过大概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亥时了”   “您那桶油是什么时候洒的?”   “戌时左右吧!”   又来了客人,那老板忙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李弘济若有所思,视线看向冯思远,见他正盯着桌子上的茶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你不饿吗?怎么不吃?”   冯思远摇了摇头“没胃口!”   “是想着那匹被偷的马,还想担心你那位堂兄?”   冯思远长叹一口气“都有啊!其实我伯父为人还是很正直的,只是老来得子,才会把儿子给骄纵坏了!现在我那个堂兄干的事情,我伯父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李弘济刚刚已经吃过早饭了,桌子上的糕点都是给冯思远要的,自己只喝一杯茶,缓缓说道:“难道你没告诉你那个伯父?”   “我没敢明说,只是暗示了一下,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其实就算是你真的查出真相,也不能把冯思文怎么样,冯太傅是皇上的老师,皇上总会给他三分薄面的,再说,冯家还供奉着□□的丹书铁卷,你不论怎么做,结果都是一样的!”   “结果怎么能一样,你是要我看着有人含冤受屈却无动于衷,每日高坐庙堂尸位素裹吗?”   冯思远不解“天下含冤受屈的人多了去了,你要一个一个的给他们平反昭雪吗?满朝大臣不都是那样的,你跟他们一样就行了,没人会怪罪你的!”   听到这话,李弘济冷笑“整日庸庸碌碌,拿着民脂民膏却干着禽兽行径,这样的官,都杀了也罢!”   第一次,冯思远有了与李弘济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他说服不了李弘济,也不能认同李弘济,诚然,他知道李弘济身上的所有品格,都符合圣贤所赞扬的君子。可他读圣贤书,并不是学做君子的,有多少读书人敢说他们读圣贤书,就是为了做君子?   圣贤书,孔孟之道,不过是他们为官入士的工具罢了,他出身于氏族大家,从□□那一辈开始,他们家世世代代为官,大宋官员的嘴脸,他看的再多了。   李弘济这样的,总会死的很难堪!   两人相顾无言,坐了一会,李弘济便说:“该走了,我让店家把这些点心打包一下,你若是饿了,可以填填肚子!”   进了新侨县,打听到卖铺子陈家的地址,此时,陈家油铺已经上了封条,。   李弘济四下里看了看,这应该是个小院子,后面住人,前面做生意。   李弘济走到了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地方,一纵身翻进了院子里,冯思远没他那身手,只能牵着马在外面等着。心想看这李弘济翻墙的姿势,倒像是个惯偷。   正无聊的四处张望,便去了对面的一个馆子里坐了坐,周围人还在议论陈家的案子。   “也不知道那陈老二现在跑哪去了?”   “就是,这陈老大老实巴交的,为了拉扯这个弟弟,连老婆都没娶,看陈老二以前也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没想到干出这种禽兽的事来!”   “还不都是女人给闹的,红颜祸水呀!那陈老大花了大半的家产才把那水性杨花的女人给娶回来,她还不知足,竟然去勾引小叔子,别以为成天躲在家里就没事了,那骚狐狸味把整条街都给熏臭了!”   “天天都有野男人到他们家门口等着她去,听说还有几个长的不错的公子哥呢!上次还有个……是什么太傅的公子呢!”   “呸!哪个太傅的公子能看上她,脸都破了相了,还到处勾引人!”   正听着周围这些人的污言秽语,便看见李弘济走了进来,朝他说道:“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看李弘济面有囧色,冯思远就知道他想去哪里了,其实李弘济本身对勾栏瓦舍这种地方并不是太陌生,他科考之前讨生活的时候,干的最多的除了测字算命,就是泥瓦匠,也总会去这种地方干活,但身份不一样,待遇也不一样,应付的方法更不一样。   陈朱氏从良之前所在的青楼,就是眼前这个□□,冯思远和李弘济刚进门,就被一大堆的莺莺燕燕围了上来“哎呀,好俊俏的两位公子呀!”   冯思远是这种地方的常客,自然是应对自如,反观李弘济,却是浑身不自在。   不过今天冯思远也没有寻花问柳的心思,直截了当的说:“我们来找你们的妈妈!”   几名女子拿着扇子调笑道“哎呦,公子你这是什么口味呀,看不上我们年轻的,却看上我们的妈妈了!”   很快老鸨过来问道:“两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冯思远将一锭银子拿出来在手里把玩,老鸨的眼睛顿时亮了,一眨不眨的追随着冯思远手里的银子。 第28章 问罪   对付这些人,冯思远再有办法不过了,说道:“我们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只要你能如实回答,这银子便是你的!”   “行行行,两位公子,你们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们就是想打听一下关于朱红,也就是牡丹的事。”   说到这个牡丹,这老鸨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你想问些什么呀?”   “这朱红在你们这的时候,都有那些相好的人?”李弘济问。   “这可就多了,这朱红呀可是我这的头牌,城南的王员外,城西的李秀才,甚至大绸缎商人顾家的七公子都是她的入幕之宾,还有……那个……冯太傅的公子也会来这看这牡丹,甚至还说要把她赎出去呢,不过这牡丹呀,也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放着好好的富商巨贾,名门公子不跟,偏偏看上一个开油铺子的陈老大,那陈老大能有多是钱呀!我不让她跟,她就跟我闹,还把自己的脸给毁容了,你说说这事给闹的,我也是一时心软就放她从良去了!没想到最后却葬送了性命!”   老鸨将朱红与陈老大结识到从良的曲折经过叙述了一遍,拿了银子走了。   随后又叫来与朱红相好的姐妹。   “这牡丹呀,也是命苦,好不容易遇见个待她好的,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要说这牡丹偷人,我是打死不相信,当时确实有好些人要给牡丹赎身,但是那些都是什么人?花花公子罢了,能新鲜几天。陈老大虽然穷,但是人老实,对牡丹也好,有一次我去见了牡丹,牡丹还说她丈夫准备卖掉这里的铺子,带着她到别的地方去,没想到却发生这样的事!”   从白牡丹相识的姐妹口中,那陈老大和朱红应该是一对恩爱夫妻。   从□□出来,他们便直接回了京城。   冯思远丢了王峥的宝马良驹,是万万不敢再去见王峥,王峥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冯思远把烈风给他送回来,便来找冯思远了。   冯思远从窗户里望见王峥进了院子,急忙吩咐傻蛋儿出去挡住王峥,就说自己不在家。   傻蛋儿见了王峥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还来不及呢,哪敢往他面前凑。王峥大步流星的进了屋子,冯思远吓得就要往床底下钻,却被王峥一把揪了出来。   “冯贤弟,你说过一天就把我的烈风送回来,这都几个一天了,我的烈风呢?”   冯思远装做满脸诧异“哦?王兄你的烈风还没有回去吗?我以为它早就自己回去了呢!”   一听这话,王峥当即便怒不可遏了,大吼道:“你把我都马弄哪去了?给我从实招来!”   “这……王兄,烈风它自己长了蹄子,我怎么知道它去哪了,估计是被某个母马给吸引住,暂时乐不思蜀了吧!”   “你胡扯,烈风本来就是匹母马,你当是跟你一样呢!”   “那就是被公马给勾引跑了,你也知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王峥这个气呀!提着冯思远的领子,恨不得一拳头把这张脸给揍平了,咬牙切齿的说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说老实话,否是别怪我不念及兄弟情谊!”   这下冯思远在不敢打马虎眼,忙将丢马的前前后后说了出来,气的这王峥掀桌子踢凳子,手里提着一根马鞭,想朝这冯思远的脸挥过去,可手腕抖了抖,最终没忍心打。   “冯思远呀冯思远!”冯思远不到弱冠,还没有字,王峥一直喊他冯贤弟,今天是气到极点了,直呼其名“冯思远,我究竟有多宝贝我那烈风,你不会不知道,若是别人,别说借了,看一眼我都舍不得,借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就一天,你居然把它给丢了,你你你……”王峥指着冯思远的鼻尖,已经不知道骂什么好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冯思远也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嫌痒,满脸诚恳说道:“王兄,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也不是存心把烈风给丢了的,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要不然你看看,我能怎么补救一下,你是想让我为你做什么?你还是想割我身上一块肉,你还说想让我给你的马偿命呢,我也只能悉听尊便了!”   这冯思远就有点耍赖了,他明知道王峥不论怎么动怒,都不可能真把他怎么着!   气到极点,王峥却忽然笑了“这话可是你说的,既然你丢了我的马,便把自己赔给我好了!”   “好好好,只要王兄开口,无论是赴汤还是蹈火,我都在所不辞!”   “我也不需要你赴汤蹈火,不如就……”说着,王峥手里马鞭挑起冯思远下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这样一看,你可比勾栏里的那些小相公顺眼多了!”   两人都不是什么善类,甚至可以说是臭味相同,一块飘娼的交情,王峥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冯思远就算是理亏,听到这话也变了脸色,挥开王峥的手“王兄,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王峥也没和他多说什么,脸色铁青的一挥衣袖走了,冯思远提着的神经算是松了下来。   几天后,李弘济写的那份驳回刑部关于新侨县陈家案子的事闹到了皇帝那里。皇帝命刑部协助李弘济重审此案。   这次李弘济是主审官,皇帝身边的亲信孙大太监亲自到家里颁布圣旨。胡同太窄,孙太监的轿子进不来,只能停在胡同外面,他带着几个小太监走进了院子,喊了一声“圣旨到——大理寺丞李弘济接旨——”。   孙太监手捧圣旨,面对着正房昂首挺胸立定,一副皇家的隆重和威仪,心里却不住的吐槽这地方又寒酸又破败。   这时候冯思远也在家里,圣旨来了,如皇帝亲临呀,就算不是给他的圣旨,他也得出去跪着。   孙太监等了半天,见翰林院的冯思远出来跪着了,便沉下脸来,问道:“李弘济何在呀?”   很快便有个穿着寒酸灰衣服的人从偏房里出来,孙太监没细看,还以为这是哪个仆人呢。在他的印象里,李弘济可是气质如兰,风华绝代的翩翩佳公子呀,那模样,京城里的世家公子没几个能望其项背的!   那灰衣仆人在孙太监面前跪下,忙说:“臣李弘济接旨!”   “哦?”听到这个灰衣奴仆自称李弘济,孙太监吓了一跳,在一细看,这可不就是那位气质如兰,风华绝代的李弘济李大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李弘济要杀了冯思远全家,先从远房亲戚下手了! 第29章 真穷呀   孙太监有点茫然,看看跪在近处的李弘济,再看看跪在远处的冯思远,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知道京城地价贵,官员的俸禄可能不太宽裕,尤其是这些小官,可这冯大人李大人是怎么回事?莫非这李大人跑到冯大人家当长工来了?   这到底是李大人家,还是冯大人家?   “李大人,你这是……”   李弘济也抬起头来一脸茫然,还正奇怪这孙太监怎么不颁旨呢?   四目相对,皆茫然,相互看了半天,孙太监觉得还是先颁了圣旨再说吧!圣旨读完,李弘济接旨谢恩,从地上站起来。   孙太监去过很多大人的家里,有穷的,有富的,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寒酸的地方呢,按照常例,孙太监宣读完圣旨,理应被请入上座,奉上香茶,这可是皇帝身边的人,得当祖宗似的供着。   李弘济也知道这个道理,便将这孙太监迎进了自己的屋子,孙太监走到门口,看到屋内一副寒碜相,脚在门槛处犹豫了犹豫,最终是碍于面子,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坐到硬梆梆的凳子上。   李弘济正要给他倒水,忽然发觉壶里的水是凉的,便不好意思的说道:“公公稍等,我去厨房烧些热水!”   孙太监大惊失色“怎么你还要亲自烧热水?你家的下人呢?”   李弘济面有尴尬“呃,很快的,公公稍等即刻!”说着,拿起茶壶要出门。   这时候傻蛋儿端着茶水进来了,步履轻缓,目不斜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高级奴仆。将两碗茶轻轻放到孙太监旁边的桌子上,轻声缓语说了声“公公请用茶!”又把另一杯放到另一边,便退了下去。   走过李弘济身边时,李弘济对他报以微笑,说了声“多谢!”   这茶浓香四溢,是上品,孙太监脸色稍微缓和一些,便问李弘济“李大人呀,你进士出身,还是皇上亲封的探花郎君,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呀?”   李弘济急忙回答说:“我孤身一人,有片瓦遮雨便足够了,哪里不是住!再说这里已经很好了!”   “李大人呀,你听我一言,人生在世,该享受的时候还得享受呀,也不是说让你大鱼大肉,整日莺歌燕舞的,你住的好点,穿的好点,这没什么,虽然你的俸禄不是太高,但也远不至于如此呀!”   李弘济也没有辩解,只能点头称是。   孙太监只呆了片刻,便受不了这股子寒酸了,起身要走。往常,他到别的官员家传旨,走之前,总会有大笔的金银奉上,这是个肥差。他说要走,等着李弘济表示表示,可看李弘济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心里鄙视他这个穷酸劲,料定是白来一趟,脸色愈加难堪。   李弘济忙说:“我送送公公!”   “不必了!”留下冷冰冰一句气话,孙公公带着两个同来的小太监走了。刚出胡同,就看见冯思远已经在胡同口他的轿子旁等着他了。   孙太监这次是给李弘济传旨的,他在院子里和孙太监说话,自然是不大合适,便等在了胡同外面,就算是路上偶遇也说得过去。   见孙太监出来,冯思远立马迎上去,面带春风道:“公公您这是要走吗?”   孙太监这会儿还窝着一肚子火呢“哼,这个李弘济,也真是够吝啬的!”   冯思远忙拿出一袋银子塞到孙太监手里,笑着说:“这公公您可就错怪错舟了,他不是吝啬,他是真的穷呀!”   孙太监捏了捏手里的钱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这话怎么说的,他每月的俸禄多少,我还是知道的!”   “哎!我和错舟已经住同一个院子好几个月了,别人不知道,我再清楚不过了,错舟是在寺院里长大,每月领了俸禄,他便把大半的钱财都寄了回去,手头上自然拮据,这段时间还好,前几个月,他日常的衣服上,都是打补丁的!”   听到他这么说,孙太监满脸震惊“你说的可是真的?”   “句句属实,您没看见院子里种的那些大白菜呀,都是错舟自己种的!”   知道真相的孙太监一阵懊悔,长叹一声“嗨,我刚错怪他了!”   经冯思远这样一说,孙太监越来越觉得李弘济可怜,无爹无娘的孤儿一个,在寺院里跟和尚们一块长大,却从未自暴自弃,发奋图强考上了进士,还中了探花,当官之后也没有忘本,依然用微薄的俸禄供养那些和尚,穷的家徒四壁却一点都不贪污,还能秉公执法直言进谏,这样的好官,这样的好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呀!   回到宫里复命的时候,便将自己看到的情况朝官家说了,着重将李弘济家里的贫寒情况描述了一番“官家呀,不是到了李大人家里,我都不知道家徒四壁是个什么概念!”   皇上也有些纳闷:“本朝当官的,能穷成这个样子吗?他每月俸禄多少,朕还是知道的,莫非户部克扣了他的俸禄,没有吧?他这定是在故作姿态,沽名钓誉!”皇帝断言道。   “不,官家,李大人他是真穷呀……”然后,孙公公就将冯思远给他说的话又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便,说着说着,还抹了两滴眼泪“这些事李大人从未跟别人说,还是跟他同住一院的冯思远冯大人告诉老奴的!”   听完后,皇上也十分诧异,他起初只是欣赏李弘济身上那股子勇劲,却没想到身世如此凄凉,人品如此可贵!“哎,有此栋梁,是大宋之幸,朕之幸呀!”皇帝感叹道。   “等一下,你说和他住一个院子的是冯思远?是今年的鸿胪冯思远吗?”   “是,正是翰林院的冯大人,我看这冯大人对这李大人是照顾有加呀!满朝谁不知道当初他们两个为了探花郎的名次挣得脸红脖子粗,现在京城的人还在谈论此事呢,都认为这两人必定势同水火,没想到却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老奴也是吃了一惊呀!”   皇帝点了点头“这个冯思远!朕当初让李弘济顶了他的名次,其实是想给朝中的大氏族们一个下马威,本以为此人只会做些锦绣文章罢了,没想到却也是如此宽厚通达的一个人,有道是近朱者赤,他既然能与李弘济化干戈为玉帛,还能住在同一院子里相互照应,可见此人并不像其他世家公子那些做派。”   孙公公急忙附和:“官家说的是呀,依老奴看,冯大人其实是很宽厚的一人!”   “嗯,刑部那帮子官员,有些油盐不进,李弘济跟他们打交道,必定处处碰壁,不如就把冯思远调到刑部任职好了,就任刑部主事,协助李弘济重审此次这个案子!”   冯思远接到这份任命状,可真是五味杂陈哭笑不得,他没什么大的追求,当个小小的翰林,整日风花雪月便是他最大的追求,当然这段时间,他的主要追求就是能把李弘济……能和李弘济先从朋友做起,慢慢培养感情!   他最烦的就是邢狱这类事情,若是能将他调到礼部多好呀,为什么偏偏调到刑部呢?还是审理关于他堂兄的案子,官家这究竟是逼着他大义灭亲呢?还是逼着他包庇罪犯呢? 第30章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当然皇帝并不知晓嫌疑犯就是冯思文,要是知道了,定让冯思远有多远滚多远!   虽然是千般的不情不愿,冯思远还是要到刑部去报道。陈老二夜探李弘济住宅的时候,两个人都在,最大的嫌疑犯是谁,都心知肚明,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上午冯思远刚到刑部报道,下午李弘济便邀请他一块去拜访太傅。   这和冯思远单独拜访冯太傅可不一样,这次李弘济可是带着杀机去的!   隔了两天再次见到冯太傅,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冯太傅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亲儿子干的好事,否则也不至于这样!   现在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据指向冯思文,他们来的理由也是正常的拜访。可冯太傅本就对李弘济没什么好感,更何况知道他是来者不善,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甚至连奉上的茶,都是最劣质的!不过喝不惯的只有冯思远一个,李弘济的家里从来都只有白水,茶这种饮品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冯太傅冷冰冰的看着面前两人,一双历经波云诡谲的瞳仁里写满了警惕和算计,对于这个年纪的冯仲先来说,早已经散去了名利之心,只是专心做学问,这种眼神,很久没有出现了!   毕竟是历经三朝的人,他当年出使契丹,面对一群虎狼都可以面不改色,两个小辈,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冯思远被这眼神吓得是如坐针毡,好像下一刻自己这个伯父就会冲过来用他手里那把拐杖敲死自己。   反观李弘济却是面色如常,细细品尝冯太傅家里的茶,他是穷惯了的人,就算是最劣等的茶,他也觉得香甜如甘露。   “不知道两位大人大驾光临,有什么事吗?”冯太傅压着怒气问道。   李弘济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令郎涉及到一个小案子,我这次来就是想找冯公子问一些细节!”   冯思远奇怪的看向李弘济,现如今还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冯思文,他这样说,别说冯太傅的身份了,就算之是一个平头百姓,也能告李弘济诬陷!   果然冯太傅勃然大怒,手里拐杖直挫地面,大声喝问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儿杀了人?若是拿不出证据来,这样污蔑人,你们可是要反坐的!”   李弘济依旧是一脸风轻云淡,道:“我可并未说令郎涉及到人命官司里,只是几个月前有个商人状告令郎抢夺他的玉佩,这事还有一些细节的地方要咨询一下令郎,冯太傅为何会觉得您儿子杀人了呢?”   冯思远心跳骤停,李弘济这是在诈冯太傅,冯太傅居然上当了!   虽然与李弘济住了有好几个月了,但平日里他一向性格温和,没想到办起案来,却是这种手段,也难怪能揪出一堆冤假错案来!   冯太傅被这句话问的哑口无言,但他不愿意让冯思文直面李弘济,这人太狡猾了,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草包,做父亲的在清楚不过了,缓了缓心神,说道:“我儿近日偶感风寒,不便见客,这件事本就是开封府的案子,与你们大理寺有何干系?”   “具体细节我也不便和冯大人细说,必须要当面询问令郎,若是令郎今日不便的话,那就等改日让令郎到大理寺去说清楚吧!”李弘济语气平常,说完作势就要离开。   冯太傅即使千般不愿,也不敢让冯思文进大理寺去,在家里有自己撑着场面,还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无奈之下叫住李弘济“大理寺不是什么好去处,李大人且慢,我让阿文出来就是,不过李大人待会问话可要想清楚了,本官虽然老了,但在官家那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冯太傅让管家将冯思文带了上来!   冯思文今年二十五岁,是冯思远的堂兄。   冯家兄弟虽然称不上是龙章凤姿,但也个个出落的一表人才,毕竟累世公卿之家,世代的基因积累,生不出丑的。   可这冯思文却偏偏是个例外。   他除了一身的衙内做派,半点也看不出书本网的高贵气质,甚至让冯思远觉得有些面目可憎,这若是在大街上,说这人是当世大儒冯太傅的亲儿子,绝对没人相信!   冯思文进来先跟冯太傅问安,之后就乖乖的坐在下手的椅子上,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怯懦模样,眼睛却斜到冯思远身上去了。   冯思远看不惯冯思文,这冯思文更加厌恶冯思远,就是这个所谓的远房表弟,刚刚十九岁,便高中进士,还差点进了一甲,他的老爹天天的在他耳朵根子里磨磨唧唧说这个冯思远究竟是如何如何的了得,硬生生将他比在尘埃里。   如果冯思文眼睛里有刀子,那么冯思远早就被大卸八块了。瞪了一会,冯思文的眼神就不自觉的被旁边的李弘济吸引过去,眼神里顿时多了几分惊艳,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妙 人?   李弘济这次是属于私人的拜访,穿的是常衣,而李弘济的常衣,一向寒酸。这冯思文也没见过李弘济本人,自然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觉得就浮想联翩了,与冯思远一道来的,冯思远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嗜好他是知道的,莫非这人也是……   想到这些,冯思文居然冲着李弘济眨了眨眼,气的一旁冯思远攥紧了拳头,李弘济只是礼貌性的淡然一笑。   看见冯思文此等举动,冯太傅当即脸上就挂不住了,对冯思文一顿呵斥“早就告诉过你做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成何体统?”   冯思文吓得一个哆嗦,急忙坐直身子。   冯太傅看看面前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再看看其它两人,心里真不是滋味呀!且不说冯思远,那毕竟还是自家人,就是这李弘济,一身寒酸都掩饰不住的人中龙凤,自己桃李满天下,真的没有哪个能比得上这李弘济一二分,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指着李弘济对冯思文说道:“这位是大理寺丞的李大人,他有问题要问你,你也不用害怕,一切有我在,只须回答李大人的问话即可!”   听到这个神仙一般的人竟然是大理寺过来查案的,冯思文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冯太傅只能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生出这样的儿子,他也只能是打心里悲哀了! 第31章 怎么蠢,怎么作   说问关于玉佩的案子,李弘济果然是半点陈家兄弟的案子都没提起。连着回答了几个问题,这冯思文就从刚才的恐惧中缓和过来,刚被大理寺丞的头衔吓的魂飞魄散的旖旎心思也重新提起,对待李弘济的态度更是十分暧昧。   连冯思远都觉得奇怪,莫非这李弘济真的只是为了调查玉佩的事,那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更何况大理寺也不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是开封府的事。   只有冯太傅是清醒的,李弘济此时不过是项庄舞剑罢了,可看到自己儿子这副德行,只能心里呕血,也就是有他这个老子镇着,要不然就凭他这副眉飞色舞的样,非得凑到李弘济怀里去。   李弘济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便告一段落,起身要离开,正犹犹豫豫,似乎还有什么未尽的话,那冯思文便急忙凑上前来说道:“李大人要去哪里?我派马车送你吧!”   “好!”李弘济想也没想便急忙答应了。   冯太傅脸色铁黑,冯思远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马车,果然,他急忙开口阻止“不必了,我们出门雇一辆轿子既可!”   冯思文仇恨的小眼神带着勾着瞥向冯思远,勾起唇角冷笑道:“表弟,李大人是何等身份,随随便便雇一顶轿子也太掉价了!”在他眼里看来,冯思远是嫉妒自己和李弘济亲近,他越是嫉妒,自己越是高兴。急忙吩咐官家说:“去把我的马车牵过来,送李大人回去!”   冯思远还想再说什么,冯太傅也开口了“贤侄,就让府上马车送你们吧,雇轿子太麻烦了!”冯太傅自然是往好处想,既然李弘济今天能坐冯家的马车回去,那么他们的关系不是不可以缓和。   既然连冯太傅都这样说了,冯思远就算是心里着急,也不好再坚持。   冯太傅没有动,冯思文送他们出了府门,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外,那正是半个月前冯思文从新侨县回来时的马车,这些日子冯思文窝在家里不敢出门,这马车自然也没再用过。   李弘济开口问了一句:“这车夫也是你府上的吗?”   “当然了,这可是我的专用车夫,他驾车的技术非常好,就算是再颠簸的路,他都能把车驾的平平稳稳”   李弘济微微一笑,说道:“甚好!”   冯思远这次可是彻底心凉了,这个冯思文可真实怎么蠢,怎么作,这次他要是想活,就只能靠祖宗们留下来的那块丹书铁卷了!   冯思文殷勤的将李弘济送李弘济上了马车,他自己也想挤上去,被晾在后面忍无可忍的冯思远终于说了一句“堂兄,你是打算和错舟回大理寺呢?还是打算跟我去刑部呢?”   听到刑部和大理寺这两个地方,吓得冯思文立马从车上跌了下去,冯思远瞅了他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上了马车。冯家世代官宦,书本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蠢人?   要不是碍于冯太傅的面子,他早就将这个蠢货押进刑部法办了!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朝着大理寺去了。   车厢里,冯思远一脸的惆怅,虽然心里明镜似的,这冯思文和陈家的案子脱不了关系,但还是小声问道:“错舟,你怎么看?”   “你觉得呢?”李弘济反问。   “咱们没有证据证明这事是冯思文干的呀,你不能只凭陈老二的一面之词!”   “若是有证据的话,他就该进大理寺的大牢了!”李弘济说。   冯思远知道李弘济这次到冯家,就纯粹是为了试探,要想破案,还得循序渐进寻找证据才对,冯思远是这样认为的。   但令他措手不及的是马车到了大理寺,冯思远直接命人将那车夫扣了下来,在马车的轱辘上果然检查出了菜油的痕迹。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那车夫已经被下了大狱,稍微吃了点苦头,就把什么都招了,说冯思文在新侨县的时候,看上了一个妇人,那妇人的小叔子揍了他一顿,他便找人将那男的杀了,掳走那妇人。   妇人反抗的太厉害,冯思文便将那妇人也杀了,甚至将他买通衙门里的官差嫁祸那家小叔子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了!   其过程惊心动魄,手段心狠手辣,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任谁也没想到李弘济下手如此之快,两个时辰后,大理寺的人就已经将冯思文下了大狱。   这一连贯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冯思远慌了,冯太傅慌了,连带刑部,大理寺等一干官员都慌了!谁也没想到李弘济会这么干。   御史台的人急忙去写弹劾奏章,不到晚上,大宋官家的御案上,便积下了厚厚一摞弹劾李弘济的奏章。   从大理寺出来,冯思远急急忙忙的去了冯太傅府上,此时冯府门前显得异常萧条,下人们大气不敢出,都只能低头干活,冯太傅万念俱灰的坐在堂上,半天的时间,竟然生出满头白发,看见冯思远进来,仿佛是回过一丝生气,急忙拉住冯思远的袖子问:“远儿,你堂兄现在如何了?那李弘济怎么就敢直接上门来拿人呢?”   冯思远宽慰了冯太傅两句“伯父,你先别急,李弘济现在手上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只有车夫的一篇口供。你一定想办法进入大理寺的监牢里,让人告诉冯思文,无论对他动多大的刑,只要要紧牙关别承认,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冯太傅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他自然清楚,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问冯思远道:“官家这次命你来查这案子,是不是想要放我儿一命?”   冯思远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官家若是早知道凶手是之章的话,怕是会让我滚得远远地!”   两人商量好对策后,冯思远便回了家。其实冯思文的性命肯定是可要保住的,只要冯太傅想保他,这是他杀人这事一旦坐实公之于众,那么这书本网也就败坏尽了!   今日是个阴天,天空中滚过轰隆隆的雷声,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冯思远想着回到家里劝一劝李弘济,别让他那么固执,这个节骨眼上,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冯太傅都会答应他。   可在家里左等又等,就是等不见李弘济回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便又去了一趟大理寺,却听大理寺的人说,李弘济半个时辰前已经出城去了新侨县!   这对冯思远来说,一阵雷声从冯思远头顶滚过!   他以为李弘济抓了冯思文,就会升堂提审他,毕竟依照冯思文这个德行,不需动什么大邢他就得全撂了,却没想到李弘济在抓了冯思文之后会去新侨县,他去新侨县干什么。   来不及多想,冯思远快马加鞭追赶上去。他不知道李弘济还有什么手段,他必须寸步不离的看着他! 第32章 惊魂观音寺(一)   天黑之前,酝酿了一天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将路上的冯思远浇了个透心凉,冒着大雨追上了李弘济一行人,李弘济只带了大理寺的两个差役上路,这时候也是淋的一身狼狈。   看见冯思远追过来,李弘济既没表现出多反感,也没有一点高兴,态度依旧是和往常一样,平平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冯思远猜到李弘济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给冯太傅通风报信的事了,心里发虚,小心翼翼的回答说:“我是刑部协助你审理此案的官员,自然应当和你一同去查案!”   李弘济没说什么,雨中行路艰难,随行的一个差役说:“大人,我看今日是赶不到新侨县了,正好离这不远有个观音寺,不如我们一行人到观音寺里去避避,明日一早再赶往新侨县可好?”   新侨县和京城不一样,夜里有宵禁,若是没下雨他们还能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依照现在这个速度,即使到了新侨县,也只能在县城外等第二天城门开。   李弘济同意了,一行人就折去了观音寺。   衙役敲开寺门,一个小和尚开的门,众人说明了身份,一听是朝廷的官员,便被隆重的请了进去,寺里主持亲自出来迎接,十分隆重。   主持是个白胡子的老和尚,面相和善,看人三分笑意,但李弘济却总感觉这个主持面熟,但他并不知道这里有个观音寺,更想不起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老和尚!   众人都是一身狼狈,主持先吩咐小和尚给他们安排房间,分配房间的时候,小和尚说寺里香客太多,只剩下一间上等厢房和一间普通厢房,具体怎么分配由他们自己安排。   李弘济说:“我不挑剔,住差一些的无所谓!”   冯思远正要说自己也不挑,住差一些的就行,没想到那两个衙役忙说道:“两位大人这是要折杀我们了,自然应该是大人住上等厢房,我们兄弟随便将就一夜就成!”   说完,两个衙役就自顾自的进了普通厢房换衣服去了,李弘济只好去上等厢房,冯思远也只好跟着李弘济走,不过为了彰显自己的君子之风,他停在了房间门口,说道:“错舟,你先换衣服,我待会进去!”   “好!”说完李弘济便关了房门,将满心期待的冯思远挡在了房门外面。   面对着这一扇冷冰冰的房门,这一秒冯思远简直是郁闷的捶胸顿足,恨不得当场扇自己两巴掌,说的什么屁话,为什么不跟着进去呢?跟着进去多好呢?这样就可以一块换衣服了!随即又想到这时候冯家遭逢大难,李弘济是敌非友,自己居然还出现这种色令智昏的想法,也真是没救了……   不过没郁闷多长时间,李弘济便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了,说道:“我好了,你进去吧!”   之后有和尚过来,说斋堂特地给众人准备了晚饭。一行人便跟着小和尚去了斋堂。   可能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今日这座观音寺的香客很多,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这些香客中大多都是女子,且多为妇人,有些妇人由丈夫陪同,有些则是由丫鬟老妈子伺候着。   男女有别,他们几个男人也不能在女子面前唐突,一行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冯思远问一个和尚:“师傅,这些都是因为这场大雨才借宿的人吗?”   那和尚回答:“不是,我们寺庙的施主一向很多!”   他这样说冯思远就更奇怪了“这座观音寺虽然不是处于深山野岭,但也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没道理会借宿那么多客人呀,还这么多的女人!”   一个衙役笑着说道:“冯大人你是外地人,有所不知,这是一座送子观音寺,据说十分灵验,夫妻生不出孩子来,那妇人就会到这个观音寺借住一段时间,每日诵经念佛,诚心祷告,观音娘娘便会被诚心所打动,送个孩子给她!据说很多妇人都是在这个观音寺里吃斋念佛一段时间,就有了身孕!”   “啊?真有这么灵?都是传言吧,不大可信!”冯思远说。   另一个衙役忙说:“不是传言,我一个远房舅舅家的表姐,就是在这个寺里住了几天,回家就有了身孕,真的很灵的!”   听到这些,李弘济忽然皱紧了眉头,盯着桌子上的斋饭看了一会,忽然放下筷子,说了一句:“我吃饱了!”   听到这话,冯思远满脸惊奇“错舟,你累了一天才吃了这么一点,这不像是你平常的饭量呀!”   两人住一个院子这么长时间,李弘济是个什么饭量他还是很清楚的,别看着他文质彬彬仙风道骨的,但一个人能顶他和傻蛋儿主仆二人加起来的的饭量,看着他一点不胖,也不知道那些饭都是吃哪里去了!   而且这李弘济本就是个吃素的假和尚,照理说观音寺里的斋饭不可能不和他的胃口,却只吃了这么一点,莫非是病了?又担心的说:“错舟,好歹再喝一碗粥吧!”说完还殷勤的盛了一碗粥送到他面前。   李弘济摇了摇头“你不必管我!”   见李弘济说什么也不动筷子,冯思远备受打击,心想好心当作驴肝肺,不吃饿死你,便自顾自的又吃了俩馒头,撑的胃里很不舒服,可能是由于白天劳累过多的原因,这时候只觉的双眼皮打架。   本想着饭后溜达溜达消化一下,现在也没有精力了,只想快点找个枕头饱饱的睡一觉。   不光是他,两个差役也都困得直打哈欠。   饭后,众人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住在冯思远房间隔壁的是一个年轻妇人,只由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陪着,老妈子正要关门,李弘济忽然上前施礼说道:“这位夫人,今夜可否能与我换一下房间?”   听到这话,冯思远当即便被雷的外焦里嫩,心想李弘济你不至于吧!就算是你厌恶我,不愿意和我住同一个屋子睡同一张床,你说一声我也要脸,跟衙役换一下就成,你至于去和一个年轻妇人换房间吗?   莫非你要让这对主仆和我睡一间屋子吗?你这不是胡闹!   那老妈子也是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打着哈欠不耐烦的说道:“我这房间有金子还是你那屋子有鬼呀,不都是一样的屋子呀,困死了!”   李弘济满脸诚“拜托了!”   老妈子正要发脾气,却听到屋子里的妇人说:“算了奶娘,既然这位公子执意要换,自然是有他的原因的,反正都是一样的屋子,我们就换一下吧!”   既然主人都这么说,老妈子也只能不情不愿的和他们换了一下,冯思远提着自己的行礼跟着李弘济到了那妇人的屋子里。原来是他们两个和这这对主仆换一下房间,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冯思远困得两只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李弘济这个反常举动!   胡乱脱了外衣,便转进被窝里沉沉睡了过去,只是迷迷糊糊的感觉李弘济也躺在了自己声旁,但他却实在是困得没有什么旖旎心思了。   他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翻箱倒柜的打斗声惊醒,急忙看去,见李弘济正和一干黑衣人打了起来,那黑衣人一个措手不及,被李弘济一脚踹到桌子上,桌子上的茶壶茶碗叮叮当当碎了一地。黑衣人急忙爬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朝李弘济刺过来。 第33章 惊魂观音寺(二)   这一剑没有刺中李弘济,就瞄到了床上刚刚被吓醒的冯思远,刚刚李弘济为了躲他的剑,闪到一旁,这时候黑衣人离冯思远更近一些。   总共屋子就几步宽,那黑衣人上前两步就到了床前,一把揪住冯思远的头发,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手里那柄软剑架在冯思远脖子上。   冯思远脑袋没清醒过来,小命就抓在了黑衣人手里,只感觉寒森森的冷意从柄剑上传来,恐惧的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   那黑衣人朝李弘济威胁道:“你再敢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他!”   李弘济停在几步开外,不敢再往前一步,但一双在黑夜中愈加明锐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黑衣人,后半夜雨停了,有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缝隙照进屋子里。   冯思远全身瘫软,一双眼睛也紧紧看着李弘济,生怕他惹怒这个黑衣人,他怕死,这没什么好丢人的,谁不怕死?身子在寒森森的剑下微微颤抖,朝李弘济哀求道:“错……错舟,救我,救我!”   李弘济没有去看冯思远,那双秃鹫一样锐利的眼睛从未离开过黑衣人哪怕半分,场面僵持下去。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耐力,黑衣人不是李弘济的对手,但李弘济必须顾及黑衣人剑下的冯思远,谁最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僵持了一会,黑衣人便有些慌了,越多呆一刻,对他就越危险。因为那人似乎并不是太在意手中人的死活,黑衣人粗暴的拖着冯思远的身体一点点往离他最近的窗户挪去,软剑割破了冯思远脖颈上的皮肤,明艳的血珠子渗了出来。   黑衣人大声威胁李弘济说道:“退后,你退后……否则我就杀了他……”   冯思远感觉脖子上的剑割破了自己的咽喉,呼吸艰难,他一边急速喘气一边大声呼救:“错舟救我……救救我……”   “你退后,你退后……听见没有,你就不怕我杀了他!”那人的剑又在冯思远的皮肤下深入一分,逼的李弘济不得不一点点后退。   终于挪到了窗户前,那黑衣人忽然一发力,提起冯思远整个身子朝李弘济砸了过去,冯思远只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个大麻袋,在半空中被李弘济接了下来。   那黑衣人欲夺窗而逃,李弘济快速闪到他身后,手中一块尖锐的瓷片朝黑衣人背上扎了上去,可惜瓷片不如兵器锋利,大概只割破了皮,那黑衣人跳出窗外,逃进茫茫夜色里不见踪影。   李弘济只能看着窗外月光叹气,一回身,见冯思远瘫坐在地板上,脸色煞白,裤子下湿漉漉一大片。   冯思远惊魂未定了好久,才发觉自己现在的狼狈样,这一刻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太丢人了。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他只是默默低着脑袋扒拉碗里的米饭,一言不发,心里猜想昨天晚上的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难不成真的是冯太傅,他想半路截杀朝廷命官不成?   正胡思乱想间,发现自己碗里多了一块豆腐,一抬头,看见李弘济的筷子刚刚撤出去,李弘济竟然破天荒的给他夹菜了!   “别发呆了,快吃吧,吃完还要赶路!”李弘济的声音很好听,宛如他们初见,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说完他也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没吃饭的缘故,他竟然连吃了三大碗米饭,才放下筷子。   见冯思远一小半碗米饭还没吃完,便又安慰他说:“昨天夜里的事情,我不会往出说的,你放心吧!生命攸关的时候,谁也比谁强不了多少!”   他越是这样说,冯思远越是心里发虚,这回是丢人丢大发了,若是在别人面前,也就算了,偏偏还是在李弘济面前,他发觉越是想在李弘济面前保持光鲜亮丽,就越是狼狈。   那两个衙役也来到斋堂,看见一大早冯思远的脖子上缠了纱布,都十分震惊,问道:“冯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他们这一问,冯思远差点把脑袋扎进饭碗里去。   李弘济说:“昨夜可能有我都仇人来找我寻仇了,冯大人这是跟着我遭受了池鱼之灾!”   两名衙役一阵唏嘘,斋堂里有和尚听到这话,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饭后,一行人要离开观音寺,李弘济问那些干活的和尚:“为何今早没有看到主持大师,我还想向他道谢呢!”   “师傅昨夜偶感风寒,今日身体略有不适,多谢施主挂心了!”和尚说道。   “哦?那正好,我略同岐黄之术,不如就由我给主次大师看一下,也好报答你们的收留之恩!”   和尚忙说:“不必了,师傅这时候正休息!”   李弘济淡然一笑“那也行!”   众人离开观音寺,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新侨县县衙。知县大人带着一众官差在府门外迎接,看见他们过来,急忙上前寒暄道:“两位大人一路幸苦了!”   冯思远正要与这知县说两句场面话,李弘济便率先开口问道:“城外二十里有个观音寺,那可是新侨县的管理地界?”   那知县忙说:“是是,那观音寺的确在我县境内,虽然距离开封有点远,但还是有好些达官贵人专程到那座观音寺里求子,听说那寺里的观音特别灵验,大人若是也想求子,不如接尊夫人去那寺里住上一阵子……”知县大人细说了不少在那观音寺里住了一段日子,便被观音娘娘赐给麟儿的例子,越说越兴奋。   却忽然听李弘济说道:“谢知县,本官命你立即带人将那观音寺里的所有和尚都抓起来,尤其是不能放走那个主持!”   谢知县被他这个命令吓了一愣,缓了好一会才问:“为什么?官家命你查陈家的案子,你为什么要抓本县境内的和尚?”   李弘济冷眼看这个谢知县,唇角闪过一丝讥讽“不如就等谢知县丢了乌纱,再丢了头颅,去找阎王问个为什么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今天二更,也不知道哪个词犯禁了,揍是发不出来,郁闷 第34章 惊魂观音寺(三)   一听这话,谢知县便不敢继续追问了。这个谢知县是典型的官场老油条,他明知道陈家兄弟的案子有疑点,却还是草草结案,本以为依照冯家的家世地位,这案子掀不起什么波澜。   想要讨好冯家,为自己的仕途找个靠山,却没想到突然杀出个大理寺丞李弘济,要将这艘船给掀翻。他这时候最庆幸的是没收冯少爷的银子,就算是东窗事发了,他充其量也就是个办案不力。   可他想不明白,这李大人到了新侨县办的第一件事为什么是抓和尚呢?莫非陈家的案子和那些和尚有关?他不敢多问,调了七八个官差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把观音寺里的和尚请到县衙里来!”   那七八个差役领了命令刚要走,就被李弘济叫住了,他盯着谢知县,咬牙说道:“我是让你去抓那些和尚,你就派七八个捕快去吗?”   谢知县也郁闷了,虽然李弘济是大理寺的京官,比他官职高,可这里毕竟是新侨县,他才是知县。这李弘济是什么态度?还要教他怎么抓人不成,还是几个与案件无关的和尚!   口气强硬道:“就几个和尚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七八个捕快不够,不如李大人在去求官家下一道圣旨,调禁军过去吧!”陈氏兄弟的案子就是李弘济闹到了官家那里,才会重查,谢知县心里恨着李弘济呢!   李弘济看着谢知县,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谢知县,我看你的官位是做到头了!”   毕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李弘济现在手捧圣旨,谢知县被迫调集全县的捕快,随着李弘济去捉拿观音寺里的和尚。   冯思远对李弘济这种行为大为不解,昨天晚上还借宿在人家寺里,人家也是好生招待,这回过身来就要捉拿他们,这和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这李弘济不是被和尚给养大的吗?他怎么这么仇视和尚呢?   到了观音寺外不远处,李弘济叫来县丞,吩咐他进去将寺里所有的香客都驱赶出来!   那县丞领了命令要去,李弘济想了想又叫住了他“等一下,你去了寺里,就说太后一个时辰后就要到这观音寺来上香,替圣上求一个龙子!”   “什么?”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当今官家无子,众人皆知,但这是宫闱间的秘事,居然被他大庭广众说了出来。而且,他这种行为分明就是在假传圣旨!   县丞本来没害怕,被他这个命令也吓的胆怯了“李大人,这样假传圣旨可不是儿戏呀!”   “你尽管去,出了什么事有本官担着!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里面的香客驱赶出来!”   县丞虽然他没胆量假传圣旨,但这个大理寺的李大人不像是好相与的,若是不按照他的吩咐办,只怕当场就要有小鞋穿了。既然他说他担着,那自己怕什么,去就是了!   县丞带着两个衙役进了观音寺,果然没多大一会,就有人陆陆续续从寺院里出来了。   李弘济命人拦住了那些要离开的香客,将他们集中到一处歇息,因为香客中大多是妇人,李弘济命两个捕快远远的看着。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些香客都走的差不多了,县丞才带着两个衙役出来“回李大人,香客都走完了,那些和尚们正打扫,等着恭迎太后娘娘的圣驾。”   “好!”李弘济点了点头,吩咐其他人大刀出鞘,将观音寺团团围住,一队人马冲了进去,紧接着里面响起了一片厮杀声。   这时候,那些被驱赶出来的香客中,有个身材高大的妇人左顾右盼,偷偷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转身就朝旁边的树林里扎了进去。   刚进树林,便有一队捕快将他围了起来,李弘济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说道:“主持大师,别来无恙呀!”   冯思远跟在李弘济身后,细看那个被围困的妇人,可不就是那个主持大师!此时穿了一身女人的衣服,差点认不出来了,不过他的胡子哪里去了?   那主持看见李弘济,脸上浮起恶笑,咬牙道:“又是你!”   “上!”周围捕快一拥而上,那和尚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紧接着一片刀光剑影,十几个捕快竟然拿不住这个老和尚,在一旁悠闲看戏的李弘济突然出手,两招之内便擒住了这个老和尚,顺手一把撕下这老和尚的衣服。   站在远处的冯思远捂上自己的眼睛不忍直视,这可是风华绝代的探花郎呀,一向谦谦公子温温如玉,怎么撕*衣服这动作如此娴熟,跟个流氓混混没什么区别。   果然,那老和尚背上一道血淋林的伤口垂直向下,应该就是昨天夜里李弘济给他做的标记。   确定是这人无误了,李弘济命捕快将这个男扮女装的老和尚五花大绑了。很快观音寺里也结束了,县丞回来禀报说:“大人,这寺里的和尚竟然个个都会武功,我们伤了七八个兄弟,逮住十七个,可还是让那个主持给跑了!”   “没跑,已经落网了!”   虽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但所有人依旧满头雾水不明白李弘济为何要逮捕这帮子和尚!知县大人气势汹汹的过来说道:“李大人,佛主面前动刀兵,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李弘济没搭理这个谢知县,进了观音寺的佛堂,给端坐殿中的观音娘娘点了柱香,袅袅青烟盘旋而上,映的观音娘娘庄严肃穆而慈悲。   他让人彻底搜查这座寺院,果然,从搜查出大量白色粉末,无数兵器,主持的房间里,还藏有大批的珠宝首饰。甚至在一些僧人的房间里,还搜查出了一些*具。这些东西,哪一样都不是一个佛家寺庙里该有的!   李弘济走到这些赃物面前,翻了一下那些白色粉末,问仵作:“查出这些都是什么药了吗?”   “回李大人,大部分都是让人睡觉的蒙/汗药,还有一些*药和一些致幻作用的药!”   得,现在真相大白,什么送子观音寺,分明是个歼*辱良家妇女的魔窟!   知县谢大人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了佛堂里,得了,这下子他的官路真的就算是完了,在他管辖的境内,他眼皮子低下,竟然出了此等丑闻。   此时的冯思远心情,可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这以前,他对李弘济的印象只是个愤世嫉俗,又运气极好的家伙,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吟诗作赋都比不上自己,除了长的好看,没什么优点了。   但这次彻底刷新了他对李弘济的认识,别看他平时对谁都是谦恭有礼的好脾气,做起事来竟是这种雷霆手段。   “错舟,你究竟是怎么看出这观音寺里有问题的?”   见冯思远实在是好奇的抓耳挠腮,李弘济解释说:“其实疑点很多,只是你们认为理所当然不去想罢了!出家的僧人,有过午不食的戒律,这观音寺里却安排了一顿晚饭,这是疑点一,晚饭的时候,发现这里的香客大都是女眷,据你们说这送子观音寺及其灵验,我是在寺庙里长大的,从没见过那尊菩萨是专门送子的,若是有的话,必定是人在捣鬼。所以便怀疑那顿晚饭,果然,所有人在晚饭后,都困意十足。”   “所以你才提出与隔壁的妇人换房间的?”   李弘济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一个年轻妇人只带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最适合下手了,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换了房间,果然被我蒙对了。”   “所以,你第二天早上说的有仇人杀你,也是你信口胡编的?”   李弘济又点了点头“我只是说给这些和尚听,让他们安心,别吓跑了!但还是诓不住老狐狸,竟然为了逃生剃了自己的胡子,换上女装混在那些香客中!”   冯思远是不得不服呀,这一环一环,李弘济考虑的面面俱到。他这样心思缜密的一个人,案子落在他手里,可怎么办呢?   很快,观音寺的事就传开了,成了京城附近又一件耸人听闻的大事,随着而来的,李弘济的名子变成了一个神话。   送子观音寺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李弘济也不过是遇见了捎带手解决了,他们的正事还是关于陈家兄弟的案子。 第35章 重翻旧案   陈氏夫妇都已经入土为安了,不过案犯现场都还在,李弘济已经亲自去过一趟了,这次有刑部的冯思远,新侨县的谢知县,县丞,仵作,一大帮子人重新勘测现场。   众人先去了陈氏油铺,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后面住人,前面做生意,一对小夫妇经营这样一家小店,应该算是吃穿不愁生活美满了,可惜世事难料。   冯思远虽然精通阴谋暗算栽赃陷害,但对破案这事没什么天赋,只觉得屋子杂乱,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谢知县虽然处处厌恶李弘济,可观音寺的案子发了,他觉得自己不光官位保不住,脑袋都得搬家,这时候背后多硬的后台都帮不了他,只有面前大理寺丞李大人的大腿最粗,必须抱紧了,处处以李弘济马首是瞻,李弘济说东他不敢往西,李弘济让他打狗,他不敢骂鸡。   “谢知县,我看这扇窗户倒是挺新的,什么时候换的?”李弘济问。   谢知县一直用自己的袖子擦拭脑袋上的汗,结结巴巴回答说:“这……这个下官不知!”   “哦,人命现场的事,你居然不知?你是怎么断案的?”   谢知县吓得一个哆嗦跪在了地上,李弘济看了看这个德行的知县,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又问那县丞“这窗户应该不是人命案发生之前换的吧?”   关于陈家兄弟的案子,整个衙门都昧着良心呢。县丞也是一愣,不过他比知县强点,硬着头皮说:“李大人果然是明察秋毫,这窗户是这几天换的,主要是怕风吹雨大的破坏了现场!”   这个理由倒也说的过去,李弘济点了点头,又问:“那这扇窗户是怎么坏的?”   “这……”县丞也开始流汗了“可能是歹徒闯进来的时候坏的吧!”   “谢知县,我看案卷上写的是朱红和陈老二勾结,谋害了陈老大!那么凶手若是陈老二和朱红的话,他们为什么不走正门,要从窗户里闯进来呢?”   这谢知县又是一问三不知“这……这就不知道了,有可能门从里面锁着呢吧!”   “那朱红为何不给他开门?”   “朱红可能被陈老大给制服住了吧!”   “证据呢?”李弘济看着知县大人问道:“谢知县你的这些猜想可有证据?”   谢知县一边流汗一边摇头“没……没有……”   “好,姑且就当你这些只是假设,我们去找证据!”   一行人勘验完现场,就去了怡红院,这次是大理寺刑部联合审案,要提问老鸨,老鸨只好赶走所有的客人,恭恭敬敬的迎接他们。   事先,老鸨已经收了大笔的银子,只需要说冯太傅家的公子从未来过怡红院,也从未见过白牡丹就好,原本这银子赚的应该是轻轻松松的,可当他看到走进来的李弘济和冯思远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要是一张没什么特色的大众脸,也就算了,可这样鬼斧神工的一张脸,她一辈子都忘不了,更何况这俩人前两天刚来过,关于白牡丹和陈老大的事,早就刨根问底的问清楚了,今个当着这么多官员,她是真没胆量撒谎,可一想到给他银子的那人,她又害怕。   怀着这种该说的不敢说,可又不敢不说的心情,老鸨回答李弘济的问话结结巴巴,稍微有含糊不清的地方,李弘济那敏锐的眸子就扫到她脸上,貌似和善的来一句:“你再好好想想!”   那老鸨就半点也不敢隐瞒了,将那天对他们说过的话一字不差的又复述了一遍。   问清楚后,一行人离开怡红院,到了陈老二的住处。当初就是有捕快从这里搜查出了朱红的衣物首饰,才断定是朱红和陈老二共同杀害陈老大,最后陈老二又杀死朱红的。   李弘济问谢知县“是什么人从这里搜出朱红的衣物首饰的?”   “是捕快张小二!”   张小二?李弘济觉得这个名字莫名的耳熟,问“张小二人呢?”   “他在……”谢知县四下里看了看,没见着人,就问身边的捕头“张小二呢?”   “他说身体不舒服,回家去了!”   “去将他带过来!”   两个捕快去找张小二,没多大一会人就气喘吁吁的回来了“大人,不好了,那张小二带着他媳妇跑了!”   听到这话,谢知县又是双腿一软,朝后踉跄几步,绊倒了两个咸菜坛子,圆滚滚的坛子滚到院子中央,谢知县忽然觉得院中那个咸菜坛子就是自己脖子上这颗大好头颅呀!   李弘济正要命人全城搜捕张小二,忽然又有衙门里的捕快跑过来报道“大人,大人,不知是哪个大胆狂徒敢骑在咱衙门头上拉屎撒尿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谢知县正心烦,朝来人骂道:“看不见老爷我正在这忙着呢嘛?有什么大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   “不能等呀大人,您快回去看看吧,捕快张小二不知被什么人五花大绑丢在了县衙门口,身上还写了关于您的污言秽语!”   还真实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过来,一行人又匆匆赶回县衙,那张小二刚被人唤醒,虽然此时被揍成了猪头,但李弘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笑着打招呼:“张捕快,别来无恙呀!”   一见李弘济,张小二那张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就更是精彩了“李……李弘济?李大人呀……”说完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抱着李弘济的大腿嚎啕起来“李大人求你救救我老婆吧!”   这张小二不是别人,正是李弘济在城隍庙前摆摊算命的时候,诬陷他偷了吴大用一百两银子的开封府衙役。   那件事,开封府尹虽然偏袒张小二,没让他吃多少苦头,但事后反应过来,也是左右看这张小二不顺眼,又加上李弘济高中探花。他担心李弘济秋后算账,就带着老婆来到这新侨县,托关系在县衙李谋了个捕快当。   半个多月前,冯太傅的公子找到他,让他将一包袱的衣物首饰放到陈老二的住处。   诬陷李弘济那件事,他虽然丢了官职,可却得到了上百两银子的好处,这次冯公子许给他五百两银子,他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做的也是十分顺利,只可惜最后让那陈老二跑了。   当他得知李弘济重生此案的时候,真的吓坏了,带着老婆要跑,却没想到半路上被多日不见踪影的陈老二给逮住,他被胖揍一顿送了回来,他老婆却被陈老二给扣了下来,陈老二威胁他说,要是不将诬陷的事情跟李大人讲清楚,就杀了他老婆泄恨。   看见这副模样的张小二,谢知县只感觉脖子上的脑袋隐隐发疼,张小二被扒光了衣服,身上几个朱红的大字写着“姓谢的狗官,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不得好死!”   张小二一边哭,一边将收了冯思文五百两银子,栽赃嫁祸陈老二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见李弘济满脸高深,无动于衷,便又变本加厉的开始讲述栽赃李弘济那件事的始末。   刚才冯思远内急,就先去了一趟茅房,等他回到大堂,就听到这番话“李大人,半年前那件事是王家大少爷王峥和冯太傅的侄子冯思远指使我干的,他们给了我一百两银子,你当时写了个对联骂冯太傅,所以那个冯思远才让我诬陷你的,他们权势熏天,我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呀……大人……”   “你胡说——”冯思远冲进大堂。 第36章 狗咬狗,一嘴毛   那张小二见到冯思远,当即大叫一声,仿佛青天白日里见了鬼“你……你怎么在这?”   冯思远凶狠的瞪了张小二一眼,张小二立马闭上嘴巴再也不敢说话了,冯思远的身份他可是知道的,不光是冯太傅侄子,还是今年的鸿胪,背地里说他的坏话被他听见,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虽然他说的都是真的!   冯思远转向李弘济忙解释到:“错舟,事情不是这样的……这个人他……”冯思远指着那个一脸惊慌的张小二,一咬牙“错舟,他诬陷我!”   张小二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自己就已经够厚颜无耻的了,没想到名门大族的世家公子比自己还不要脸!可惜,他怕冯思远,冯思远现在的身份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他只能乖乖的躲在一旁不说话!   见李弘济不说话,冯思远心里更着急“错舟,你不信我?这个人他……他,你宁愿相信一个满口胡话的人也不信我?”   见李弘济依旧冷着脸不表态,冯思远真的是急了,转身指着张小二喝问道:“说,你为什么诬陷我?谁指使你干的?”他是真的急疯了。   这下子张小二也火了,这天下向来只有他诬陷别人的时候,没想到却被人给反诬陷了,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张嘴反驳道:“狗娘养的诬陷你,第一次见比我还不要脸的人,什么狗屁的进士鸿胪王八蛋,生孩子没**的东西……”张小二可没有冯思远那样的家教,什么样的污言秽语都是张口就来,骂的今科二甲进士第一名鸿胪满脸羞红哑口无言,若不是有旁边的人拦着,他们两个当场就能打起来。   县衙的大堂成了菜市场,一群人闹闹哄哄的,刑部的官员和一个臭名昭著的捕头狗咬狗一嘴毛,李弘济在这满耳的嘈嘈杂杂中感觉脑仁生疼。只有谢知县冷眼旁观,发出讽刺的笑。   这一天过的十分精彩,眼看到了深夜,张小二被关进了新侨县的大牢里,冯思远被县衙的主簿县丞哄着去了后院厢房。   越想冯思远越害怕,李弘济该不会从此不理自己了吧?若张小二说的那些事真的是诬陷倒也罢了,以李弘济的聪明才智才不会相信,可偏偏那些都是真的,以李弘济的英明睿智,他……   越想越坐不住,他必须立即去见李弘济,绝不能让李弘济信了张小二的话!   去李弘济住的厢房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答。   这时候县衙的仵作路过,冯思远问:“李大人出去了嘛?”   仵作回答说:“没有,可能是今天太累已经睡着了吧!李大人吩咐明日一早要开棺验尸,这一天天也是够累的!”   “开棺验尸?验谁的尸?”   “还能有谁?陈氏夫妇的,陈老大的尸体我验过了,是被人用利器割断咽喉致死的,但是陈朱氏的尸体,我还没来得及验就被埋了!冯大人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天的事还多着呢,别把张小二的话往心里去,他那种东西逼急了逮着谁咬谁!”   冯思远恍恍惚惚的回了房间,可能这一天真的是太累了,居然没有失眠,可却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见李弘济要杀了他全家。   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外面已经是晨光熹微了,他再也睡不下去,他得好好想想怎么跟李弘济解释。   打开房门出去,衙门里的下人已经开始忙乎了,有丫鬟端来洗脸水伺候他洗漱。   院子的凉亭里坐着两个捕头,这会正兴致勃勃的说些什么“我的天呐,这李大人是神仙吧?也太准了!”   “听说这李大人中进士之前,就是在城隍庙门口摆摊算命的,可准了,人称活神仙!”   匆匆洗漱后,冯思远走到凉亭,问那两个捕快“发生了什么事吗?”   见他过来,两个捕快忙起身施礼,回答说:“我们正说这李大人呢,他昨夜化妆成犯人,在咱们新侨县的大牢里蹲守,居然逮住个劫狱的家伙,那家伙还是官府悬赏五百两白银缉拿的江洋大盗。”   另一个捕快接着说:“这还不是最神的,最神的是昨半夜有人替我们把陈氏夫妇的坟头都给刨开了,今早上那几个人被五花大绑吊在了县衙大门的梁上,你说是不是有天兵天将在帮助这个李大人呀?”   冯思远听的一阵恍惚,半夜劫狱,毁尸灭迹,冯太傅为了这个儿子,也真是一世清白都不顾了!   早饭过后,所有人跟着李弘济去开棺验尸,两座坟头都被人挖开了。衙役抬出棺木,撬开棺材,两人下葬也就十多天,此时天气热,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冯思远腹内一阵翻滚,差点当场吐出来,急忙退后躲到三尺开外。李弘济虽然会查案,但对验尸也不在行,也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陈老大的死法和案卷上所写没有出入,朱红身上多处鞭伤,明显是被人殴打致死,死之前还遭受过凌*辱。只是朱红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好像攥着什么东西。仵作没有办法,只能锯断朱红的手指头,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朱红手里攥着的是一块玉佩,最顶级的羊脂玉,圆润细滑毫无瑕疵,不是极富极贵之家,根本用不起这样的玉。   无论是车夫的证词,还是张小二的证词,都只是口说无凭,可以反水,也可以说成是屈打成招。   只有这块玉,是铁一般的证据,无可辩驳!   冯思远也彻底放弃了阻挠李弘济查案的想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冯太傅要想保住这个儿子,就只能请出供在祖宗祠堂里的丹书铁卷。   之后,他们带着所有证物,证人回了开封,总共离开开封也就两天多一点,整个朝廷都要翻了。弹劾李弘济的奏章竟然达到了上百封,甚至有人列举了他的十大罪状,说他污蔑圣人,滥用职权,助纣为虐,一条条一款款都是有理有据,说的人心惊胆战。   污蔑圣人,当然指的是冯太傅。滥用职权,说的是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就羁押了冯思文。助纣为虐,自然只得是他帮助新党打压旧党一事。   不过,这些奏章官家一封都没有理会,只下了一道旨意,就是要把冯思远从刑部踢到礼部去,离这个案子和李弘济远一点。   不过李弘济查案的速度太快,冯思远一路跟着他都没机会使绊子,官家的旨意刚出皇宫,他们已经带着确凿的证据回来了,后来,官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追回了那道旨意,让冯思远扼腕叹息,差一点他就进了他想进的礼部了。   回到开封,紧接着就升堂提升冯思文。   这两天,冯思文在大理寺的牢房里是吃了睡,睡了吃,一没受刑二没受罪,连衣服都是干干净净新换的,红光满面的进来了。   因为冯思文是冯太傅的儿子,这件案子波及太大,李弘济主审,陪审的官员有大理寺卿,刑部尚书,还有国家的宰职大臣,每一个名头抬出来都能砸死一批人。   面对马车夫和张小二的指证,那冯思文矢口否认,大呼冤枉,说他们两个是被居心叵测之人指使的。   直到李弘济拿出朱红手里攥着的玉佩,冯思文才算是住了口。   两天前李弘济借着查这块玉佩的由头去的冯府,这块正是冯思文从一个商人手里巧取豪夺过来的玉佩。谁也没想到最后的证据竟然是这个,连李弘济自己都没想到,可能冥冥之中真的有天在帮他吧!   铁证摆在眼前,冯思文再也不能狡辩了,但却没露出半点畏惧惊恐,反而在公堂之上放肆的大笑起来。   “是我干的又怎么样?白牡丹那个小娘们,本少爷看上她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居然敢嫁给别人,陈老大一个开油铺子的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女人,还有那个陈老二,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我!是我找人杀的陈老大,掳走白牡丹,又嫁祸给陈老二的,是我找人散布谣言说白牡丹跟陈老二通*歼的”他指着公堂之上的李弘济,笑得前仰后合“你能杀了我吗?你有本事杀我吗?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一个被冯思远玩过的小兔子吗?” 第37章 丹书铁卷(一)   听到这些话,不光是坐在公堂之上的李弘济,就连冯思远和在场的所有大人都黑了脸,这就是书本网教出来的贵公子,这就是躺在祖宗的功德簿上养出来的富贵衙内,简直是丢尽了整个氏族阶级的脸面。   冯思文视线扫过堂上陪审的所有高官,指着这些人的鼻尖,大笑道:“你们呀你们,你们中哪个能治我的罪,我们家祖宗跟着太/祖打天下,我们祠堂里供着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卷,除十恶不赦大罪皆可豁免,你们哪个敢动我?”说道最后三个字,声音忽然提高,震得公堂动荡,一排高官端坐在椅子上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的确如此,他的祖宗跟着皇帝打下天下,他们的子孙就是可以躺在这份功劳簿上世世代代安享富贵。   这也是很多人知道这冯思文是凶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因为即使拿到确切证据,也不能把冯思文怎么样。敢和冯太傅为敌,就是要挑战整个氏族阶级呀!谁有这个胆量?   冯思文正笑得前仰后合,肆无忌惮。李弘济手中惊堂木忽然落下,整个公堂为之一惊,包括冯思远在内所有高官皆是浑身一颤,仿佛游离天外的魂魄忽然又灌进了自己身体里。   冯思文的笑声戛然而止,震惊的看着公堂之上的李弘济,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张嘴,却忽然感觉没刚才的底气了。   李弘济冷声说:“你睁开你的狗眼给本官看清楚了,这里是大理寺的公堂,不是你家后院,这里掌邢狱,平冤案,维护律法公正,你祖宗的功德,不在大理寺的管辖范围内,反而你的累累恶行,正是大理寺要管的!□□,奸/淫殴打妇女致死,栽赃嫁祸,无恶不作,数罪并罚,本官判处你秋后问斩。既然你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来人,让他签字画押!”   在场高官谁也没想到李弘济敢判,一声竟还是鸦雀无声。   大理寺卿陶观陶大人张了张嘴,想提醒一下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生,判了得考虑后果。可也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就闭上了。到了他这个年纪,做事总是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总想着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早已经消磨了少年时候身上那股锐气。这案子只有李弘济能判,也只有他敢判,他羡慕李弘济可以快意恩仇不顾后果,人生路还很长,如果这个时候就磨平了锐气,将来怎么办?   听到李弘济的判决,冯思文慌了,他终于有些害怕了,看着大理寺的差役拿着案卷朝他走过来,他不自觉的后退两步。“你敢让我签?凭什么?我不签你能把我怎么样?”   经过刚才他那一顿大放厥词,在场所有人都对他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这样的恶人国法居然治不了他,他想问凭什么?这里所有人都还想问个凭什么你杀人就可以不偿命!   那衙役才不管他签或者不签,强按着他的手沾了朱砂,拍在那份案卷上。既成事实,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大快人心。   判决之后,第二日御史台弹劾冯太傅教子无方,纵子杀人的奏章就盖过了弹劾李弘济的。冯思文杀人案,在朝廷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冯太傅年过不惑才有了这样一个儿子,就是拼了祖宗家业一世清名也得保下冯思文,居然真的就抬着丹书铁卷上朝去了,求官家赦免冯思文。   官家也是左右为难,若是答应了冯太傅的请求赦免了冯思文,那他就失了天下民心,若斩了冯思文,那他就是违背了自己的祖宗,怎么选都不对!   无奈之下,他竟然将李弘济和冯思远两人召进了朝堂之上,本来依照他们两个的品级,是没资格进入这里,可是今天情况特殊,案子是他们两个办的,闹到这个地步,就把包袱甩给官家,官家更没办法。   两人进了大殿,官家看李弘济的眼神,忽然有了几丝怨恨,虽然案子是在他的全力支持下办的,可他也没想到这冯太傅真的能抬出丹书铁卷要自己赦免冯思文。尤其是这冯太傅历经三朝,有功于社稷,还是他的老师,实在是为难呀!   百官面无表情的看着官家,等着官家给个处断,官家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弘济,等着这个年轻人把倚老卖老的冯太傅从朝堂上撵出去。   李弘济他能有什么办法,官家你都拿这块铁疙瘩没辙,他一个小小的六品大理寺丞能有什么办法?这是你的老祖宗答应人家的呀!   李弘济他虽然敢判了冯思文秋后处斩,但却不能砸了这块破铁疙瘩。他都后悔了,昨天自己是脑子抽抽了才会判冯思文秋后处斩的,惹来这么多麻烦事!当时为什么不判个当场执行,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了!这个时候,只能跟冯太傅摆事实讲道理,在大理寺冯思文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事天经地义。   可所有的道理冯太傅都明白,但他就是非要搬出丹书铁卷换自己儿子一命,天下大儒的名声,他不在乎了,世代清白的书本网,这都无所谓了!   也是苦了这天下父母心,冯太傅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朝堂之上哭诉道:“老臣二十岁高中进士,为国尽忠四十五年,没有一日不是夙兴夜寐,恪尽职守,如今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官家怎么能忍心看着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我儿如今落得这样,都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管教好,罪责都在老臣呀,我回去便辞去一切职位,将所有家财都赔给苦主,我只求有两间茅屋,一头耕牛即可,只是希望百年之后,能有个披麻戴孝的后人呀,官家!”   到了这一步,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李弘济也拿这个倚老卖老的冯太傅没办法,满朝文武更是一言不发,官家烦躁至极,一甩袖子,说了句“散朝!”便起身走了。 第38章 丹书铁卷(二)   第二日,冯太傅抬着丹书铁卷跪在朝堂外,来来往往都是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官员,谁忍心看着一个花甲老人在大太阳底下受这等罪。   陈老二一个平民百姓进不了宫门,就跪在了东华门外,手捧四个大字的血书“杀人偿命!”,开封百姓来来往往无不唏嘘。   一日过去,两日过去,这件事还没有定论,陈老二一个年轻小伙子扛得住,冯太傅花甲老人可就受不住了,一头昏死在朝堂外面。太医院的太医手忙脚乱将冯太傅救治过来,朝中旧贵族轮番在官家面前给冯思文求情,官家一律挡在了宫门外不见。   可他躲得了百官,却躲不了太后,太后娘娘抹着眼泪朝官家求情来了。“官家呀,平常百姓家里都将就个尊师重道,咱们这帝王之家,怎么就能干出欺师灭祖的事来?”   官家一听这话,心里更烦,说道:“母后,你严重了!”   “就算是我说的重一些,但你真的忍心看着你的老师百年之后无人奉养,刚才朝堂里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冯大人愿意用全部家财赔给苦主,这还不够吗?冯太傅一生为国家尽忠职守,你若是真的杀了他儿子,岂不是让满朝大臣寒心呀!”   “我若是就这么放了他,岂不是让天下百姓寒心呀!”   送走了太后娘娘,官家派人将冯思远宣进了皇宫。   冯思远是第一次进皇帝的后宫,紧张的直冒汗,紧紧跟着前面的小太监,看见官家正坐在一个凉亭里,抓着一把鱼饵抛向湖水里,一团红色鲤鱼游过去争夺鱼饵。   冯思远上前朝官家行礼,官家回过身来说了句“免礼,起来吧!”   “是!”冯思远站直了身子守在一旁,和周围的太监们一个动作。看见紧张的冯思远,官家笑了一下,紧皱着的眉毛也舒展开了,说道:“无需拘礼,坐吧!”   坐吧?冯思远整个人都受宠若惊的僵在原地?皇帝让他坐吧?没听错吧?   孙公公端了杯茶过来,朝他说道:“冯大人,官家让你坐,你还愣着干什么?”   冯思远如坐针毡的坐到凳子上,官家亲自将孙公公端过来的茶送到了他面前“爱卿是南方人,尝尝朕这茶如何?”   官家亲自给他端茶,吓得冯思远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坐,坐坐!”官家又将冯思远按在凳子上。当今官家是个生长于深宫大院的皇子,从小受儒学道德的熏陶,即使手握天下大权,却依然是温文儒雅的一个人,此刻笑意盈盈的看着冯思远,说道:“这次多亏了爱卿能够秉公执法大义灭亲,才侦破此案呀!”   “微臣什么都没干,这都是李大人的功劳!”嘴上谦虚,心里却在暗骂,官家呀!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往我心口里囊刀子,故意埋汰我是吧?   “不,不,爱卿也是劳苦功高,也应该厚赏的,只是……”官家的话头转了个圈“只是这冯太傅年纪越大越固执,你说说他居然抬着丹书铁卷上朝来威胁朕了,朕也是没办法呀,爱卿你既然是冯太傅的侄子,不妨多去劝劝冯太傅,让他看开一些!”   听到官家这话,冯思远一口老血卡在了嗓子眼里,官家这是要坑他呀!他这会儿成了害冯太傅儿子的帮凶,哪还有脸去见冯太傅,要真去了,不被乱棍撵出来才怪!苦笑着说:“官家,这事臣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官家笑意盈盈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爱卿还没有去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从皇宫出来,冯思远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皇宫的大门上,官家呀官家,你这也忒缺德了!你这是刨了人家的祖坟还要人家对你感恩戴德呀!   没有办法,冯思远只能硬着头皮去见冯太傅,果然不出他所料,吃了个闭门羹,冯太傅不见他。   不过老管家还是将他请进了屋子里,端了茶过来。“表少爷,你就在这坐会吧,兴许待会老爷气消了,就会见你了。”   然后他就等到了天黑,也没有等到冯太傅气消。管家一边收拾冯思文小时候用的东西,一边絮絮叨叨的说:“大少爷呀,也是自个作的,只是苦了老爷,娶了好几房夫人,却一无所出,年过四十才有个小妾怀上,老爷能不宠着惯着吗?大少爷的亲娘活着的时候,说大少爷是观音娘娘赐给她的,是带着福分来的,你看看现在,哪有什么福分呢?嗨!”   听到这话,冯思远端着茶碗的手抖了抖,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管家应该没时间去关心外面的新闻了。他问道:“为什么说堂兄是观音娘娘赐给的呢?”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老爷一直没有孩子,听说开封城外有个送子观音寺,特别灵验。那小妾就去观音寺里吃斋念佛住了几日,回来没多久就有了身孕,生下了大少爷!”   冯思远手里的茶杯咣当掉在地上,老管家吓了一跳,忙问:“表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此时此刻冯思远脑袋里一团乱麻,他仿佛是窥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可他不敢说,他这会儿该怎么去跟伯父说他养了二十五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是一个寺庙里的野和尚的种?   怪不得第一眼看见那老和尚就觉得眼熟呢,现在一想,他的眼睛和冯思文的一模一样,都是一双不怀好意的贼眉鼠目。   可他该怎么去跟冯太傅说,冯太傅知道了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不敢想。   冯思远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说了句:“我今天先走了,明天在来看望伯父”说完踉踉跄跄的出了门。   回到家,看见自家门口血淋林的,冯思远吓坏了,莫非自家家里也发生了命案,急忙冲进门喊道:“错舟!”   正好撞见书童傻蛋儿正提着一桶水出来,冯思远抓着书童问:“错舟呢?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书童安慰他说:“少爷,没事,不知道谁泼的,这些不是人血……” 第39章 丹书铁卷(三)   冯思远冲进李弘济屋子里,看见一个少年站在李弘济对面,脸上横着一道刀柄,正是陈老二,怒气冲冲的吼道:“他儿子的命是命,我兄嫂的命就不是命吗?就算是他们家有金山银山我都不稀罕,我就是要冯思文那王八蛋给我兄嫂偿命!”   官家让冯思远去冯府当说客之后,又让李弘济来劝说苦主陈老二,年轻的官家,是真的要顶不住了。   吼完,陈老二转身跑了出去,李弘济愣了好长时间,才无力的叹气道:“我以为我可以维护正义,却没想到要反过来劝苦主妥协!”   冯思远不忍心看着这样的李弘济,想要过去安慰两句,却见李弘济挥了挥手,说道:“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李弘济平时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他都能顶着,从未有流露出这种表情,让人心疼。   冯思远没有离开,他走到李弘济面前,小事说:“错舟,其实……其实……”有些话就是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冯思文不是冯太傅亲生儿子这事,冯太傅应该是有所察觉的,或者说他知道却还是装作不知道。如果这秘密藏在肚子里,冯太傅只是教子不严,若是将这件事捅的人尽皆知,那就是又添了无数丑闻,让冯太傅以什么面目去面对世人?面对他教过的学生,面对这满朝旧吏。   可这件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观音寺的事早晚会传进冯家,事情就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看什么时候被人捅破!   难道他真的要做最先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恶人吗?   “错舟……”冯思远鼓足了全身的力气,才说道:“其实冯思文不是冯太傅的儿子,他不是冯家人!”   大理寺连夜提升送子观音寺那群假和尚,终于在天明时分,拿到了那个老和尚的确切供词。   这和尚二十多年前来到那座观音寺,杀了里面原本的老主持,取而代之。以送子观音庙的名声,吸引年轻妇人来寺里拜佛求子,施行□□勾当。二十五年前,确实有一位姓冯的官员小妾到那寺里拜佛求子,住了七八日。   又提审了冯府里的一些老人,证实二十多年前,那名小妾也的确是从观音寺里回来后,才有了身孕的。   大理寺将那些假和尚和冯家老人的证词呈给了皇上,冯思文不是冯太傅的亲身儿子,那块丹书铁卷只庇护冯家血脉,而冯思文只是一个假和尚的野种,他不配享受这份法外殊荣。   官家的耳朵根子终于清静了,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磨磨唧唧。冯太傅大病一场,躲在家里足不出户。无论是冯思远,还是他的一些学生去拜访他,都被挡在门外。   立冬之后,万物萧条,也正是处决关押一年死刑犯的时候。冯思文的囚车从天牢里到了刑场,这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大理寺公堂上趾高气昂的冯衙内便成了畏畏缩缩的老鼠,他依然不相信自己就要被处斩了,直到他被刽子手按在了刑场上。   “不,你们不能杀我,我们家有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卷……”冯思文在刑场上哭的声嘶力竭,眼看日头一点点高升,围观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身形佝偻的白发老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冯太傅,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由老管家搀扶着朝冯思文走过去。   监斩官也是冯太傅的学生,看见恩师,急忙下来迎接。冯太傅朝他挥了挥手,独自走到冯思文面前。   看见冯太傅,冯思文大喜,两只眼珠子迫切的看着他问:“爹,你来救我了是不是?他们胡说,我是你的儿子,我是冯家人对不对?爹,你带我回家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话……”   “哎!”冯太傅叹了口气,打开食盒,端出里的食物,亲手用筷子夹着送到冯思文嘴边“阿文,这些都是你平日里最爱吃的,吃两口吧!”   “不——”冯思文大怒,将冯太傅手里食物碰在地上,吼道:“我不吃,你带我回家,你去求官家,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地上的影子在一点点缩小,马上就到午时三刻,监斩官命人将刑场上的冯太傅请了下去,斩令牌落地,冯太傅再回头去看,冯思文已经身首异处。   收敛了冯思文的尸骨后,冯太傅辞去一切职位,遣散了家中奴仆,只带了老管家和几个仆人离开开封。   那天冯思远追到了开封城外,他既是来送行,又是来赎罪的。几个老人驾着马车,走的不紧不慢,冯思远很快便追了上去。   “伯父,伯父!”他在马车后面大喊。   马车停下,佝偻着背的冯太傅拄着拐杖从车里下来,前几个月还精神抖擞的老人,此刻已经风烛残年。看见冯思远,并没有表现出怨恨和悲愤,依旧如从前一般,问道:“远儿呀,你怎么来了!”   冯思远满心愧疚,这件事若不是自己,兴许就能瞒下去,冯思文就算再怎么样,毕竟是冯太傅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是应该给他养老送终,披麻戴孝的,冯思远跪在冯太傅面前“伯父,都是远儿不好!”   “哎,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没有做错,起来吧!”冯太傅扶起跪在地上的冯思远“你没有错呀,你只是做你应该做的事情!错的是我呀,我若是早些管教你堂兄,也不至于让他走到绝路上去,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呀,怎么能够怪你们呢!”   “伯父,以后我给照顾你,给你养老送终,你跟我回去吧!”   冯太傅拍了拍冯思远的肩膀,说道:“你回去吧,回去吧,到这种地步,我还有何脸面呆在开封城!”   冯太傅走了,这件案子彻底告一段落。   (能看到这的爱人们,你们可是我的真爱呀!快给我留点言吧,我孤孤单单写的都快绝望了。“丹书铁卷”就写到这,其实案情很简单,主要是杀人犯蠢的跟猪似的,当然我主要也不是写曲折离奇的破案过程,这篇文也不是破案文,真的不是破案文,破案只是主角李弘济打倒那帮子吃人不吐骨头渣,满口仁义道德伪君子的一个途径。   有些人很反感冯思远这个人,其实没有太大必要,冯思远和李弘济分属于两个对立的阶级,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他所属阶级思想的限制,他爹娘从小就是这么教他的,连李弘济都原谅他了,你们有什么好纠结的!   坏的不是冯思远,而是他所属的整个大氏族阶级,只有等他脱离了这个群体,才会变好。   接下来的故事会很虐,虐完李弘济虐冯思远,我已经极力极力极力的让故事进度快一些,没想到“丹书铁卷”写了这么多,本打算两万字就写完这部分的,哎,但该有的剧情还是要写,我总不能把大纲给贴上来,就算是没几个人看,我也不能这么糊弄自己!   下一部分“官仓老鼠”会涉及到李弘济的身世,他小时候被卖进冯家之前和从冯家逃走之后的事都会写到,这部分这可是一个曲折离奇而又漫长的故事,想控制在五万字内,但看看自己写的大纲,又好像有点困难。   “官仓老鼠”之后,还有一卷“平沙万里”,是写冯思远全家抄斩,他发配充军八年后的故事了,不出意外的话“平沙万里”就是最后一卷。   就不啰嗦太多了,读者请准备好纸巾手帕!)   官仓老鼠 第40章 年末   又到了一年末尾,李弘济一年之内,由从七品的大理寺评事升到正五品的大理寺少卿,成为大理寺的二把手。冯思远也因为冯思文的案子大义灭亲,调到户部任六品主事,户部是新法的一块阵地,冯思远进了户部,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仕途上的不顺还只是一个方面,最让他烦心的是官家赏赐给李弘济五百两银子,要知道五百两银子完全可以在开封买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冯思远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李弘济突然搬了出去。   不过几天之后他就放心了,因为李弘济并没有花这些银子,而是托在开封经商的一个蜀地商人,将这五百两银子修缮蜀地的一座寺庙。他自己依旧是靠着不算微薄的俸禄过日子,然后又雇了个仆人,陈老二。   与其说是雇了个仆人,倒不如说是这陈老二赖上李弘济了,非要当牛做马报答他的大恩大德。李弘济本来就穷,现在又供陈老二吃穿,就过的更紧巴巴的了!所以他又在院子里那块白菜地旁边令刨了一小块地种萝卜。冯思远看着心疼,想帮他,可又怕李弘济不高兴。   当然,最让他郁闷的吐血的是,这陈老二是和李弘济住一间屋子,住一间屋子,住一间屋子……   他平日里看陈老二眼神里都能飞出刀子来,那陈老二却是因为他帮过自己,对冯思远一直笑呵呵的。   这一日,冯思远和赴王峥的邀约,进了一家酒楼的雅间,王峥正在里面撒酒疯,大骂自己身边的奴仆,自从上次冯思远丢了王峥的宝马良驹,王峥又对他开了那么个玩笑,他们俩就很少见面了,毕竟冯思远现在是朝廷命官公务繁忙。   “王兄,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那仆人看见冯思远进来,急忙灰溜溜的跑出去关上房门。   王峥满脸气愤,说道:“还能有谁?不就是我们家那个老东西,就因为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去观音寺上了柱香,他就非说我不是他儿子,这个混账老东西,气死我了!”   听到王峥这话,冯思远扑哧笑了,他爹要是真这么认为,也的确是够混账的,王峥和他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管是鼻子眼睛,都像的没法挑剔。   冯思远心中忽然响起一道惊雷“等一下!你,你爹回开封了吗?”   “前天刚回来的,一回来就出幺蛾子,这个老东西!”   冯思远整个身子都凉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爹王垣回来了,万一他认出李弘济怎么办?   王峥喝了些酒,没发现冯思远的异常,而是又说起了送子观音寺的事“那个李弘济也真是多事,害的多少人无家可归!”   的确,送子观音寺的事情闹出来以后,开封附近多了几十个被丢弃的孩童,官府正在妥善处理此事,但由于那观音寺为害二十多年,最先的一批孩子早已成年,被赶出家门,他们怨恨无处发泄,就都恨上了李弘济。   这段日子,他们家总是被人泼狗血,丢粪便,趁着夜里在门上写一些不三不四的话,甚至还有把不要的孩子也丢在了家门口的,也有被陈老二当场逮住的,他说要送官府去,可李弘济却将那些人都放了。   “你那个堂兄冯思文……啊,不对,他不是冯家人,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个没脑子的蠢东西,一看的长的就不像个正经的世家公子,居然滥竽充数了那么多年,也是死的活该!”   冯思远只是笑了笑,没法接这个话茬,说到长相,大氏族世代的基因累积,几乎就不会生出太丑的,绝大多数的世家公子都是俊俏儿郎。可却没一个能及的上李弘济十之一二,那李弘济该是什么样的身世呢?他从来没问过。   王峥是喝多了,拉着冯思远说了很多话,然后就醉死过去。冯思远将王峥送回王家,又顺便拜见了王相,此事王显王垣父子正在商议着什么。   看见冯思远,王显让人给他看茶,对王垣说道:“这是冯思远,冯家的孩子,今年的鸿胪,不到弱冠,就已经做到了户部主事,前途不可限量呀!”   冯思远朝王垣行礼道:“小侄拜见王伯父!”   王垣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思索良久道:“这孩子看着眼熟!”   “伯父可能忘记了,您在江州做知县的时候,我总是到您家去玩!”   王垣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小远儿,冯兄家的孩子,几年不见都张这么大了,你父亲现在如何了?”   “家父一切都好,多谢伯父挂念!”   几个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青苗法上,现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往年这时候,百姓总是要朝富人借贷,今年严述要推行青苗法,很多本应该要向富人借贷的农民,就都等着朝官府借贷。   “什么狗屁的济民,我看那严述就是想杀富,从咱们这些人手里掏钱!”王垣气呼呼的说道。   王显冷笑一声“看着吧,这青苗法不是好推行的!”   青苗法推行受到阻,这个冯思远在户部再清楚不过了。   常平仓是朝廷为了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以供应官需民食而设置的粮仓,在市面上粮价低的时候,进行大量收购,以提高粮价,避免谷贱伤民,在市场粮价过高的时候,降价进行销售,防止谷贵伤民。   常平仓制度的出发点本来是好的,可是在实际操作中,地方官员勾结大粮商,挪用常平仓里的粮食以谋取暴利,虽然常平仓报备上来说是有粮,可实际上,那些仓库早就被贪官和大粮商给搬空了,拿什么推行青苗法?   现在整个三司条例司和整个户部的官员,都是一脑门的官司!   回到家,发现家中竟然有个姑娘在洗衣服,正是李弘济桃色绯闻里的女主角杜鹃姑娘,不过她到这并不是冲着李弘济来的,而是看上陈老二了。   要说陈老二这个小伙子长的其实挺周正的,除去脸上那道疤,李弘济给他取了个官名,叫陈正,平常还是称呼他陈老二,此时正一边劈材一边冲着杜鹃呵呵傻笑。   傻蛋儿在厨房里喊“杜鹃姐,热水好了!”便提着一桶热水出来。   杜鹃放下手里衣服,说道:“你这孩子,好了我去提就行,你提不动”正要起身,看见个刚出外面回来闲人冯思远,便指挥着他说:“你这么大人怎么没一点眼力见,还不快去帮着提水?”   冯思远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你看看这院子里的闲人就你一个!”杜鹃姑娘牙尖嘴利,说的冯思远无法反驳。   “对,对,就我一个闲人!”冯思远从小到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人伺候着那是理所应当的,今天居然要当苦力伺候别人了!无奈的走到傻蛋儿跟前去接他手里的木桶。   傻蛋儿吓坏了,忙说:“公子不用,我来就行!”这世界上哪有主子替仆人干活的道理。   “你拿来吧!”冯思远接过木桶,提到杜鹃面前,看着她说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不就是让你提一桶水,看把你委屈的,好像我把你怎么着了似的,你长这么大个,就忍心让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干重活……”在杜鹃嘴里,冯思远被损的一无是处,陈老二还是在一旁呵呵傻笑。   冯思远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说了句“好男不跟女斗!”自顾自的回屋子里去了。 第41章 年初   李弘济回来后,便开饭了。以往李弘济和冯思远都是各自吃各自的,但杜鹃姑娘过来帮忙后,便会让傻蛋儿跟着他们一块吃,顺带叫上他这个做主人的。菜品虽然一般,但耐不住杜鹃姑娘厨艺好。   饭桌上,杜鹃姑娘特地给陈老二分别盛了一大碗饭,陈老二狼吞虎咽,杜鹃还一个劲的往他碗里添菜,看的饭桌上其他人满眼嫉妒了,这陈老二是几辈子修来这么好的福分呀!   李弘济放下饭碗,朝他们两个说道:“我打算明天让陈正去向杜老爹提亲,杜鹃姑娘你觉得可以吗?”   说到亲事,饶是杜鹃胆大泼辣的姑娘也有些害羞了“这得问我爹去!”   陈老二忙放下筷子“不行呀大人,我还没彩礼钱呢,等我把我们家那铺子盘出去就有钱了!”   听到这话,杜鹃姑娘当即就变了脸色。   李弘济说:“我比你大几岁,这件事就由我替你张罗吧!”   旁边默默吃饭的傻蛋儿忽然开口:“二哥,你要是在不抓紧点,等过两年我长大了,杜鹃姐可就不一定是你的了!”   陈老二听到这话,挥起筷子敲傻蛋儿的脑门“吃你的饭吧,毛还没长齐就想着娶老婆了!”   默默吃饭的冯思远听到傻蛋儿这话,心里突然起了波澜,他想起几年前刚遇到这孩子的时候,那天冯思远约了几个同窗,租了一条花船游河赏景,一路上水乡人家,炊烟袅袅。河边有大片大片的荷花,几个乡村的野小子泥鳅一样在荷花里钻来钻去,挖最新鲜的藕来卖钱。   船上有人想尝尝新鲜,就将花船往岸边靠了靠,招呼那些泥鳅一样的孩子过来,要买他们刚挖出来的藕。   几个孩子脑袋上顶着个竹篮子就游到了花船边上,将竹篮子里的藕系在船夫吊下来的绳子上,等着船上客人给赏钱。   就在那些孩子中,冯思远看见了个眼角生了颗红痣的人,那时候他晒得像个黑煤球,七八岁的样子,比起当年珠琱玉砌的墨梅差得远了,得了赏钱,咧开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一个鲤鱼打挺,游了回去。   那一眼,便钩住了冯思远的魂,他后来多方打听,才知他是李家坳一个农户的孩子,他找了人伢子想买了这个孩子过来,人伢子去了一趟走空了,回来说那户人家里有好几亩田,日子过的富足,就这么一个儿子,决不肯为了几两银子就卖了。   冯思远用了些手段,让那家人破产欠了高利债,那家人逼的没有办法,将家里的一个女儿,也就是傻蛋儿的姐姐卖给了人贩子,毕竟儿子是用来传宗接代的,他们舍不得。   之后,那家人家遭回禄,房屋尽毁,不得已将唯一的儿子卖给了冯家,进了冯家,冯思远便给他改名若梅,留在自己身边好好照顾,起初他还是个活泼的性子,跟冯思远也亲近,自从被王峥借走了三天,横着抬回冯家,伤养好之后,就几乎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木头人。   直到最近,和李弘济住在一块,他才开朗一些,遇到陈老二和杜鹃后,竟然学会了撒泼打趣。   一晃五六年过去了,当年孩子也快要长大了,再过两年就该成家了,自己真的要拘着他一辈子?如果没有再遇见墨梅的话,自己可能会。但遇到了真正墨梅,又该如何安置他呢?   第二日,陈老二带着聘礼去杜家提亲了,都老爹没有儿子,女婿就是儿子,很快两人便拜堂成亲。李弘济终于大方了一次,替陈老二在街边盘下个小铺子,算是给两人的礼钱,冯思远比李弘济要大气的多,包了几十两银子送去,不过最后居然被陈老二给退回来了。   元旦有七天的假期,这时候各级官员封印,不办公。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冯思远离父亲当官的江州太远,自从冯太傅的事情之后,新侨县的冯家本家亲族也看冯思远不顺眼,他没必要回去看人脸色,一个新年就剩下他和傻蛋儿主仆二人。   陈老二和杜鹃一对新婚燕尔,过年时候自然是回杜老爹家,也只留下李弘济孤零零一个人。   不过开封城里不少的酒楼饭庄还照常营业,冯思远便跟李弘济说,今天不动火了,出去祭奠一下空了一年的五脏庙。   李弘济如今是大理寺卿,也不像是以前那样穷的叮当响,一顿饭还吃得起,便同他一起出来,两人到了天福楼,楼里伙计一眼就认出了李弘济,大名鼎鼎的李青天,高喊一声“李青天来咱们这吃饭了!”   霎时间楼里各处探出人头,都来瞧一瞧这传说中日审阳间案,夜审阴间案,专门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李弘济大概是不知道自己名声大到了这个地步,被这阵势吓了一跳,酒楼伙计忙将他们往楼上雅间请。原本李弘济是打算找个普通的桌子吃顿饭,但看这架势,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雅间了。   楼上天字第一号的雅间房门突然开了,几个衣着华贵的老爷从里面出来,都是朝廷各部有头有脸的官员,在这里与上司打了照面,两人只好去拜见一下。   那些官员中就有王峥的父亲王垣,王垣见到冯思远,笑呵呵的说道:“原来是冯贤侄呀,你今日也和友人来这聚会,真是巧了,我和几位朋友打算到潇湘馆去,不如你们一道吧!”说着他看向李弘济,皱眉道:“这人是?”   旁边一名官员插嘴说:“哎呀,王兄你不在开封,大概不知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少卿李大人,还是去岁圣上钦点的探花,破获了不少的大案!”   “哦,原来是李大人,我看着眼熟,天下竟有这般俊俏的儿郎,莫非你也是我哪个故交的孩子?”   冯思远心里咯噔一下,李弘济从刚从脸色就变得极差。冯思远忙说:“伯父大概是弄错了吧,错舟是寒门出身!”   “是吗?那大概是弄错了,我只是觉得这孩子面善,也想不起在哪见过!”   “伯父,我们现在腹内空空,得先填饱肚子,就不陪您和诸位大人去潇湘馆了!”   “行,你们吃你们的,有空的话到家里来玩!”说完,一群大人相互簇拥着走了,目送他们离开,冯思远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再看李弘济,才发觉他紧闭着眸子,双手微微发抖。   “错舟!”冯思远握紧的他手,安慰说道:“没事的,错舟!”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遇见了王垣,这一顿饭没法吃了,冯思远让酒楼打包了几道素菜带回了家。   正月初八,官员开印办公,青苗法推行不下去,大臣急,官家更急。   初九便将李弘济提升至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冯思远升至四品的户部侍郎,两人一道带着圣旨,作为钦差大臣南下江浙,彻查江浙各处常平仓。   官家觉得在冯思文的那件案子中,冯思远能大义灭亲,是偏向于新党的人。与李弘济配合默契,正好这次派上用场。 第42章 粮商   初九下的圣旨,十一他们便要动身,动身之前,李弘济去了一趟顾元琅家,呆了好些时候,连晚饭都是在顾家吃的,这让冯思远十分郁闷,就好像他正在与顾元琅依依惜别似的。   钦差出行,总是少不了车驾随行人员,这一次从户部抽调了十来名算账高手随行,车驾后面拉着几十排六十档的大算盘,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赶赴江南。   车驾走了两天,休息在应天府附近的驿站里。应天府是南京(今河南商丘,不是现在的南京市),夜市相较于东京开封,有过之而无不及,路过此地,冯思远便想邀请李弘济到南京的夜市去逛逛。推开李弘济房门,发现他一身布衣打扮,正在收拾行囊。   冯思远愣住了,问:“错舟,你这是要干什么?”   李弘济朝他神秘一笑,说:“我打算去南京的夜市逛逛!”   “我正有此意,那太好了,咱们一块去吧!”说着,拉上李弘济就要走。   “慢着!”李弘济拽回冯思远,说道:“我这趟出去就不打算再回来了,江南官场上一堆猫腻,明着的账一定被他们弄平了,查不出什么,我准备暗查,已经吩咐陈正对外声称我吃坏东西病了,从现在到江宁府不会见外人,你留在车驾里,跟大队人一块到江宁府会和!”说完李弘济就提了包袱准备走。   “哎,等一下!”冯思远又扯住李弘济的包袱“错舟,你是打算撇下我一个人吗?”   “你得留下来主持大局呀!”   “我觉得我得和你一块去,毕竟咱俩都是钦差!”   李弘济拗不过冯思远,又怕他纠缠,只能答应两人一块“私奔”,临行之前,冯思远做了妥当安排,叮嘱傻蛋儿,说他和李大人在南京城的夜市上吃坏了东西,两个人身体不适,不接见沿途的大小官员。车驾不用太快,正常行走即可!   然后也收拾行囊,跟着李弘济牵了两匹快马,连夜向南奔去。   两人一路扮作商人打扮,不到三天,就快马加鞭到了江宁府。   此时,两人坐在江宁的一座酒楼内,酒楼外是繁华的街道,几辆大车从楼下路过,车上插着“李”字大旗,这些是江南大粮商李家的运粮队。   冯思远坐在酒楼内,百无聊赖的问:“错舟,咱们总不能这么干坐着,该从哪里查,你有头绪了吗?”   车队过去了,李弘济从窗户边回过身来,说道:“你对这江南的生意场可有了解?”   冯思远苦笑着摇了摇头“错舟,这你可难住我了,君子谈义,小人谈利,我读的是圣贤书,向来不怎么关心商人的事!”   “户部不适合你,你应该去礼部!”   冯思远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也这样觉得对吧?我一直想去礼部,可惜从刑部调到户部,担心下一次又给我调进兵部去,哎!”   “其实在调动天下财富供养天下之人这方面,商人会比朝廷更有用一些!”说着李弘济走到桌前,拿起茶壶,放到冯思远眼前“如果这就是天下的粮食,那么,江南在其中占多少比例呢?”   这些冯思远在户部,这些他还是清楚的“光江宁一府的粮食产量,就占全国的三层,整个江南的话,应该会有一半多!江南这地方,水旱灾害少,几乎年年丰收,家家富足!”   “那么这时候,哪里最缺粮呢?”   “当然是西北,江南是一年产两季稻子,而西北地区,旱灾频繁,一年也只有一季麦子,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还有党*项人不断骚扰边境!”   “所以,大商人就会将南方的粮运往北方!但是南方虽然富足,到了这个季节,农民手里也没有多少余粮,所以,他们便盯上了常平仓,但只有各级的府衙才有调度常平仓的权利,这是暴利,谁都会眼红,包括那些读圣贤书考上来的官员们!而这江南最大的粮商,就是李家!据顾伯父说,这李家是从五年前才一下子成了江南第一大粮商的,李家以前虽然也做粮商生意,但是没有这么大!”   “所以,这次你是打算从李家查起?”   李弘济点了点头,口中念念道:“李家,李家!”似乎若有所思。   “你那天回来的晚,就是去顾家跟顾老爷问江南商场的事情?”   “差不多吧,顾伯父毕竟是商人,商场上的事情比咱们看的透彻,不过还多亏了顾兄在!”   只要一从李弘济嘴里听到唐玄彬和顾元琅的名子,冯思远就一肚子醋意“那我们该怎么查?”   “我和顾伯父借了顾家的一个身份,是顾家的一个旁支,叫顾九!”说着,李弘济掏出一块玉佩给冯思远“这个是信物,江南顾家的店铺庄子都认,你就以顾九的身份出现在江宁府,就说想要在粮食的生意上分一杯羹,依照顾家现在的财富地位,李如怀应该会很欢迎你的!”   冯思远接过玉佩,心里更不爽了,这次自己才是钦差,跟顾家有毛的关系,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也不敢在李弘济面前表现的太明显,问道:“那你呢?”   “我?”李弘济紧了紧眉头“我这个人吧,穷惯了,一旦花钱大手大脚,就开始肉疼,跟你出去就只会丢人,所以,我就在这里恭候你的好消息吧!”   江南的李家,世代经商,李家祖训开篇就是:调度天下财富,养天下之民,便天下之利!几世几代积攒下无数财富,但李家人一向谦卑做事,乐善好施,在江南这一带,颇有好名声。   十年前,上一代的李家家主去世,李家家业落到了现在的家主李如怀手里,渐渐出现颓势。但五年之前,李家行事风格突变,垄断粮食市场,成为了江南第一大粮商,这几年在生意场上,李家处处压人一头。   冯思远先拿着玉佩去了顾家的绸缎庄子,得到顾家商铺的认可,坐实自己顾九公子的身份,然后从商铺里挑了几个机灵的伙计做随从,给李家写了拜帖,要登门拜访。   第二日,冯思远带着个小厮便去了李府,李如怀竟然亲自出门迎接“哎呀,昨日收到顾老弟的拜帖,我可是兴奋了一夜,今日终于是见到真人了,真是久仰顾九公子的大名呀!” 第43章 打搅好事   李如怀刚刚三十岁,留着两撇小胡子,眉眼带笑,看上去十分精明强干。   冯思远心说,久仰个屁,来之前冯思远从李弘济那充分了解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算是顾元琅的堂叔,年纪不大,辈份不小,这顾九的爹是顾元琅爷爷最小的儿子,最受宠,可惜英年早逝,他名下的产业就都落到这顾九手里,他一个人手里攥着顾家十分之一的产业。从小养在顾老爷身边,就是一个躺在父母遗产里的金疙瘩,所以,李弘济才借用了这顾九公子的身份。   冯思远也笑着朝他拱手“不敢当不敢当,早就听说李员外是江南第一大粮商,小弟我刚到江南,就来登门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顾老弟快里面请!”李如怀将冯思远迎入了府中。   李家富甲一方,府上修的自然是不比官宦之家差,客厅里挂着一副中堂,上书“调天下之财,便天下之利!”   冯思远看到那副中堂,不自觉的夸赞道:“好字!”   “这是家父生前写的!”   “令尊真是好一笔书法呀!”冯思远真心的夸赞道,虽然自己的字也很不错,但是若是跟顾老太爷一比,简直就是站在凤凰前面的小麻雀,羞怯的抬不起头来。   “家父生前乐善好施,造桥铺路,造福乡里,现在江南很多土地庙里供奉的土地爷神仙,都是按着家父的相貌雕刻的!”   冯思远还是第一次听说依照生人的相貌雕刻神仙的,不禁心里好奇,尤其是看到那笔泼墨一般潇洒恣意的书法,冯思远便感觉自己与这顾老太爷神交已久,想着找个时间去土地庙里拜谒一下这顾老太爷。   李如怀为了款待这位顾家的九少爷,特地安排了宴席歌舞,请了江宁府的名妓作陪。宴席上,冯思远处处表现的像个不通事务的二世祖,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姬露着的细腰看,筷子夹着一块肉都忘记了放进嘴里。   看到这副模样的顾九,李如怀心下嗤笑,果然是个二世祖。端起酒杯对冯思远说道:“顾老弟,来,我敬你!”   李如怀的杯子举到半空好一会,冯思远才反应过来“嗯?哦!”急忙端了酒杯与李如怀碰了一下,又急忙去看那群舞姬。   一支舞结束了,舞姬退下,冯思远的眼神也紧紧追着舞姬们的小蛮腰去了。   “顾老弟,顾老弟?”李如怀喊了喊他,他才回过神来“啊?什么事?”   李如怀笑了笑,问:“不知顾老弟到江宁府是为了游山玩水,还是为了这江南的美女?”   “都不是!”   “哦,那是?”   “还不是我那个堂兄,说我是养在家里吃闲饭的,你说说顾家的家产我一个人占了十分之一,这么多年他从我这得到多少好处他心里没底吗?居然敢说我是吃白饭的,我这次出来就是要让他看看,我也是有能力的!”这些话都是按照李弘济的嘱咐说的。   “顾老弟这样的人物,无论在哪里都是人中龙凤,怎么能说是吃闲饭的呢?”   “在这江南的粮食生意上,李家独占鳌头,小弟我初来乍到,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望大哥能指点提醒一二!”   李如怀大笑起来,说道:“顾老弟呀顾老弟,难道你不知道同行是冤家这句话吗?你这是要来与我抢生意,还要让我指点你?”   冯思远听到这话,面有囧色。   不过李如怀又说:“粮食生意真的不是那么好做的,如果顾老弟信得过我,我们合作如何?顾老弟将本钱与我和为一处,赚了银两哥哥自然不会亏待你!”   冯思远黯淡的眼神立马亮了,急忙点头说道:“信得过,自然是信得过!”   李如怀心想还真是人傻钱多,又说:“顾老弟,三日之后有场聚会,江南地区有名的粮食商人都会过来,届时我带顾老弟去看看眼界!”   “那真是多谢李大哥了!”   冯思远在李府上喝的有些醉意朦胧,李如怀便将他留在了府中歇息,两个玲珑的丫鬟扶着他进了一间屋子,关了房门。冯思远醉醺醺的往床上走去,忽然一女子扑进他怀里,喊了一声“九公子!”。   滑腻的肌肤,香风掠过鼻尖,冯思远急忙推开那名女子,醉醺醺的问:“你,你谁呀?”   那女子幽怨的瞋了冯思远一眼“九公子的忘性还真是大,刚刚宴会上一直盯着奴家看,这会居然装作不认识奴家!”   冯思远在一细看,这可不就是刚刚宴会上那名舞姬吗?看来是李如怀安排的好意,这就让冯思远有点难消受了,倒不是因为这女子不够漂亮,只是因为他游戏芳丛这么多年,从来没碰过女人!   那女子依然殷勤的朝他怀里钻“九公子,你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早些歇息吧!”   “早些歇息,早些歇息!那姑娘你就出去吧!”   女子妩媚一笑,肩上薄如蝉翼的轻纱滑落,冯思远眼前只剩下一片雪白,吓得冯思远急忙后退,女子反倒欺身上来“原来九公子喜欢这样的!”勾了勾手指,便解开了冯思远的外衣。   这时候冯思远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向后一跌,坐在地上,女子竟骑坐在他腰上,一挑手指解开他的里衣,很快两人便坦然相对了。   这女子好手段,眼看箭搭在弓弦上,松手就能射出去,天雷勾动地火,一切水到渠成。忽然窗户动了动,一个黑衣人从窗户外钻了进来,黑猫一样脚步轻盈,落在屋子里,正好看到这副春光。   冯思远见到那黑衣人,忽然大喝一声“谁?”   女人回头一看,当即花容失色,正要大叫,那黑衣人闪到他们身前,从女人身后劈下一掌,女人白眼一翻,软绵绵的倒在冯思远身上。   “啊啊啊……”冯思远惊慌的大喊大叫“救命呀……杀人了……”   黑衣人急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巴“住口!叫什么叫?”   这声音如轻风吹过空谷,格外的悦耳好听,轻缓的气流拂过耳廓鬓角,冯思远整个身子都麻了,黑衣人拿下了蒙面黑巾,竟然是李弘济。   “错……错舟,怎么是你?”   李弘济没回答他,只是打量了一下他现在这副状态,无奈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说了句:“抱歉,打扰你好事了!” 第44章 第 44 章   “不是,这……”冯思远想狡辩,可一个香艳的女人趴在自己身上,自己还光着膀子,急忙将那女人从自己身上推下去,继续狡辩道:“错舟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这个样子的,其实我们刚才……刚才……”一着急,冯思远竟然说:“错舟,我对女人硬不起来这你应该是知道的,我跟她……我刚才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这人是谁我都不知道……”   关于这女人是谁?他们刚才在干什么,李弘济一点都不关心,捂着自己的眼睛说道:“你先给这女人穿上衣服!”   “好好好!”可那女人的衣服也太凉快了,穿上和没穿没什么区别,他急忙从床上拖下被子盖住那女人的身体“好了错舟!”   李弘济眼睛睁开一条缝,又闭上了“你自己也穿好!”两人住一个院子那么长时间,冯思远对李弘济存了什么心思,他还是了解的。   冯思远正要拿了自己的衣服穿,忽然听见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大批人正朝他这边赶过来。   房间门突然被踢开,李如怀冲了进来,他身后是拿着各种兵器的家丁护院。“顾九公子,你怎么了?”   此时屋内满地衣衫凌乱,床上青纱帐上印着一道妩媚的人影,冯思远如痴如醉的声音丛帐子里流出来“嗯……啊……救命……李兄,你怎么来了……”听的在场人都红了脸。   李如怀满脸尴尬,调笑了一句“没想到顾九公子竟然有这种爱好,不打扰你了!”带着人灰溜溜的走了,还不忘替他们带好门。   人走了,冯思远还跨坐在李弘济身上,两人姿势说不清的暧昧。冯思远动了动,不太想起来,尤其是自己刚才已经被那女人撩拨起火来了,现在面对李弘济这张比倾国倾城还妖孽的脸,下半身更是不肯罢休!   呆呆的盯着李弘济,很想俯下身去亲吻他那颗泪痣。   李弘济有些受不了此时此刻诡异的气氛,动了动腿,说:“你什么时候从我身上下去!”   冯思远回过神来,极不情愿的起身,捡起地上里衣穿好,回头见李弘济也已经站在地上了,脸上依然是平日里那种波澜不惊。   “错舟,你怎么知道我住间屋子?”李家修的比王府都豪奢,那么多房屋他是怎么准确找到这里来的。   李弘济没回答他这个问题,问道:“你和李如怀谈的如何了?”   “一切顺利,应该没什么问题,他说三天后带我去参加一场聚会!”冯思远将情况朝李弘济大略的说了一遍。   “这些人应该就是要商讨怎么应付咱俩这钦差的,你自己千万小心,江南这些人,别看披着一张人皮,真的逼急了,比豺狼还狠毒,你知道聚会的地点吗?”   冯思远摇了摇头“他只说聚会,没说具体地点,我要不再去问问?”   “算了,这李如怀不是什么善类,一旦他对你起了一丝怀疑就可能杀人灭口,你就听他的安排,我会在你周围保护你!”   又嘱咐冯思远自己小心,李弘济便又像一只黑猫一样,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躺在冯思远身旁的女人只感觉自己一阵阵的头疼,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竟然一点都记不得了。   冯思远也醒了,故作风流的又于这女子调笑了一番,这时候李家伺候洗漱的丫鬟已经等在门外了,冯思远起床开始细说,随手将一块上好玉佩赏赐给了这女人,这女人也不好意思说昨晚上的事情他不记得了,只是娇羞的缠着冯思远,冯思远为了摆脱这女人的纠缠,就又赏赐了十几两银子。   早餐过后,又见到了李如怀,李如怀调笑说道:“顾老弟在床上还真是……放得开,昨晚上我看了一眼就差点把持不住了!”   听到这话,冯思远脸上一片羞红,连连摆手,说道:“李兄你休要拿我取笑!”   李如怀却更得寸进尺“顾老弟如此妙人,若是哪天想尝尝其它口味,不妨告诉兄长我一声,我定为顾老弟万死不辞!”不知什么时候李如怀挨得冯思远极近,故意在他脖颈处呼出一口热气,挑逗意味已经昭然若揭。   冯思远虽是个断袖,但一向偏爱少年貌美的,正要冲李如怀发脾气,却忽然发现李如怀一双眼睛长的极好,竟有几分李弘济的□□。   李如怀也知道不能惹毛了这个金疙瘩,一切点到为止,很识趣的退开了“”我与顾老弟一见如故,不如顾老弟就在我府上多住些时日!”   冯思远正打算多探听一下这李如怀发虚实,便答应下来。   花天酒地三天很快就过去了,三天后的傍晚,李如怀神秘兮兮的带着冯思远坐上马车,马车一直行驶到江边,江边停靠着一艘花船,花船上灯红酒绿,笙歌艳舞。   李如怀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顾老弟,你先上吧!”   冯思远朝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李弘济的影子,他说会在自己周围保护自己,他跑哪里去了?   马上就要闯龙潭虎穴,看不见李弘济,冯思远心里略微有些发慌,可又一想,左右不过就是些商人,还真能草菅人命了不成,于是便上了船。   李如怀将他带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房间里有四五个歌姬作陪,正是冬日,两岸并没有什么可供游览的风景,冯思远也只是与歌姬调笑。   李如怀忽然拍了拍手,一名和傻蛋儿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走了进来,规规矩矩的朝他们行礼,道:“奴家冷玉见过李员外,顾九公子!”   “这是?”冯思远奇怪的看向李如怀。   李如怀神秘一笑,说道:“顾老弟难道不知龙阳断袖之事?商贾富户大多会养一些面容姣好的男孩,其实男孩玩起来,比女子滋味更妙!”   冯思远心里知道这李如怀是准备把他往偏路是带,可惜冯思远从小到大就没在正路上走过,若说分桃断袖这种事,冯思远比他专业!只是他知道了李如怀对自己那不良心思,便不想如他的意“我一向只喜欢女子,厌恶男子!”。   他这样一说,李如怀也不好意思了“哦,难道顾老弟不想尝试一下新鲜吗?”   冯思远摇了摇头“无此兴趣!”   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这种事必须得心甘情愿不好强求,既然他说的如此坚定,李如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只能作罢!   陆陆续续有些人上了船,大概到了酉时,花船忽然开动了,朝湖中心缓缓驶去。   有个灰衣服仆人进来说道:“开始了!”   李如怀便朝冯思远说:“顾老弟,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也出去吧!”   弄的如此神神秘秘,想必是谈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冯思远跟着李如怀出去,走廊上忽然一个灰衣小厮碰了他一下,冯思远不经意的撇去,那黑衣小厮抬头与他对视一眼,竟然是李弘济。 第45章 第 45 章   李弘济很快就低下头朝走廊另一边走去,李如怀拍了拍冯思远的肩膀“顾老弟,你发什么呆呢?”   “啊?没什么,走吧!”说着,冯思远便跟着李如怀走到了花船最下面一层,两人进屋子,见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正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个带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屋子没有窗户,灯光昏暗,他的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   有人说道:“既然李老板来了,咱们就开始吧!”   然后,房门被人从外面关上,李如怀笑盈盈的朝正中央座上那人说道:“鸠先生,这位是顾家的顾九公子,也想做粮食生意,你知道今年顾家出了个榜眼,现在在三司任职,让他加入,对我们有利!”   冯思远朝那黑衣人抱拳行礼,心中猜测这黑衣人究竟是何种身份,连李如怀都要对他如此毕恭毕敬。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李如怀带着冯思远入座,李如怀的地位应该是挺高的,坐在黑衣人左手第一个个位子,冯思远便挨着他坐下。   黑衣人的声音沙哑,如从阴暗的沟渠里爬上来的鬼魅,缓缓说道:“交上来的账本,都仔细核对过了,里面的猫腻可真不少!”   冯思远去看那些商人,听到这话,有几个人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缓了片刻,那黑衣人又说:“都合作不少年头了,若真是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是谁自己站出来吧,若是让我一一点名,这件事可就不那么容易过去的!”   果然就有人噗通朝他跪了下来“鸩先生,我是猪油蒙了心了,主要是今年的生意不太好,亏损了一些,才胆大包天的想要在账本上做手脚,求您在大人面前给我说说好话,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一大帮子人都等着我养活呢……”那人涕泗横流,磕头如捣蒜。   冯思远心里却微微一动,这商人刚刚口中所说的“大人”,是指的哪位大人?   黑衣人又缓缓说道:“既然王老板自己承认了,只要补齐所欠银两,另外罚三分的利钱,王掌柜可有异议?”   商人图利,三分的利钱可能对于王掌柜来说,应该不是小数目,此时宛若割肉一般,但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没有异议,没有异议!”   黑衣人点了点头,那姓王的商人急忙退下,随后,黑衣人一挥手,从他身后窜出五六个大汉,在场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五六个大汉便已经干净利索绑了两个商人。   那两个商人急忙求饶“鸩先生,我们错了,我们甘愿补齐所有银两罚三分利钱,鸩先生……”   可惜鸩先生这次没有点头,只是发出阵阵阴冷的笑声“已经晚了!”   随后,这两个商人便被堵上嘴巴,套上麻袋,麻袋上系了一块大石头,拖了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听到两声落水声,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冯思远面前眨眼就消失了,就这样轻而易举,冯思远一脸惨白,浑身冒冷汗,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自己也会被抛下湖水里,死的人不知鬼不觉吧?   冯思远胆子本来就小,此时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李弘济,错舟呀错舟,你在哪?你可得保护好呀!   “诸位,以后可要以他们为戒,警醒一些!”   所有人都吓得回过神来,如惊弓之鸟,刚才那姓王的商人此时不得不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差一点自己也变成了这湖底的冤魂一只。   “处理完去年的账目,就要说一说今年的事情,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朝廷要动用常平仓的粮食推行青苗法,钦差大臣已经在路上了,应付对策大人已经成竹在胸,诸位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事情,不要乱说话即可!”   在场众人急忙点头。   随后那位鸩先生忽然转向冯思远,冯思远吓得一个哆嗦,手中茶杯应声落地,整个人面若白纸,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那鸩先生轻笑一声“顾九公子不必惊慌,你既然要加入江南的粮食生意,有些规则还是要和你说清楚的!”   冯思远心里吊了七八个瓶子,虽然自己此次的目的就是要打入他们内部获取情报,可这也有点太危险了,他有点后悔“我……我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这个鸩先生笑的好像半夜里乌鸦的叫声,直让人毛骨悚然“可以,不过顾九公子必须在天亮之前考虑清楚,天亮之后的事情,可就无法收拾了!”   这话的意思在明白不过了,现在自己已经是上了贼船,想下肯定是下不去,天亮之前要是没有点头同意的话,这湖底就又会多出一只冤魂厉鬼!冯思远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心情,说道:“我想好了,加入你们没问题!”   鸩先生大笑说道:“顾九公子是个聪明人呀,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之后,冯思远便以顾家九公子的身份加入了进去,直到天蒙蒙亮,众人才都从这个这间阴暗的船舱里出来。见到凌晨的第一缕太阳,冯思远忽然有了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这一夜过的太惊心动魄了,他以前虽然会耍阴谋诡计祸害别人,但是从来没真的说要把谁逼上绝路。   到了甲板上,冯思远便不自觉的去寻找李弘济的身影,看见不远处一个灰衣小厮正在打水擦拭地板,背影挺拔俊俏,即使是再破旧的衣服穿在李弘济身上,都带着一股谪仙之气,冯思远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正要上前,便看见李如怀朝他走了过来“顾老弟,顾老弟,你熬了一夜,不急着补觉居然还在这里闲逛,船上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皆可任意享用,顾老弟不必客气!”   冯思远朝他摆出一张冷脸“哼,你还好意思说,我的小命差点就丢了!”   “哎,顾老弟呀,有道是富贵险中求呀,世界上哪有你坐在家里,银子就掉在你头上的道理!”   冯思远一心只顾着李弘济,没想多和他废话“行,你说得对,你李兄为何不回去补觉呢?”   “我这不是担心顾老弟你吗?”李如怀也觉得冯思远说话心不在焉,眼神总往一旁瞟,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干杂活的小厮。   “那小厮,你转过身来!”李如怀指着那人说道。   那人背影顿住了。   “哎,我说你没听见我的话吗?让你转过来!”   那人放下手中的活计,缓缓转过身来,眼角下一颗猩红的泪痣格外让人瞩目,低着脑袋,垂着双臂,面无表情,仿佛真入一个听话的奴仆一般。   但却让李如怀整个人都愣住了,低喊了一声“如意?”   李弘济没回应他,李如怀突然上前要去抓他,冯思远眼疾手快,急忙挡在李弘济生前,笑嘻嘻的对李如怀说道:“这人可是我先看上的,李兄可不要夺人所爱!” 第46章 第 46 章   李如怀的脸色从刚才看见李弘济的一刻,就变得非常难看,此时强压着怒火,说道:“顾老弟,你昨天晚上不是说你一向只喜欢女子,厌恶男子吗?怎么过了一夜就变卦了!”   “还不是李兄你建议我试试新鲜,而这人我看长的最合我口味,所以就想试试也不错!”   李如怀咬牙切齿“顾老弟,你先把这人给我,改天我派人送十个标志的小倌给你送过去!”   “不,我就看上这个了!”   不管这个李如怀究竟要干什么,但刚才他看到李弘济的表情明显不对!冯思远不傻!   李如怀怒了,威胁道:“顾老弟,你何必为了一个男人跟我撕破脸,这样对你没好处!”   别的事情上威胁冯思远,冯思远怕死肯定就范了,唯独涉及到李弘济,他是粉身碎骨浑不怕,冲冠一怒为蓝颜“李兄,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因为一个男人跟我争执?不管是我看上的东西还是我看上的人,就绝不容他人染指,李兄也不想因为一个男人咱们做不成生意吧?”   看李如怀还要说什么,冯思远一把拽住李弘济的胳膊,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临走之前还扬言:“若是敢动我的人,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眼睁睁的看着冯思远带人扬长而去,李如怀是气的暴跳如雷却还是无可奈何,这顾九年轻气盛,可以做事只图一时痛快不顾后果,他却不能不顾全大局,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小倌也就罢了,可刚才那人……   也许过了十多年,自己认错了也说不定。他这样安慰自己,却莫名的一阵心慌,吩咐手下去查清刚才那个小厮的来历。   关上房门,冯思远抓着李弘济的胳膊呜呜大哭“错舟,咱们回京城吧,这太危险了,你知道吗?昨天晚上他们杀人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人装进麻袋里丢进了湖底,呜呜……错舟!”   李弘济安慰说:“没事的,别怕,有我在呢,把具体情况跟我说一说!”   “他们让我入伙,我必须拿出二百万的本钱给他们,但是具体事宜却并不让我直接参与,而且他们威胁我,若是敢透出去一星半点就要我的命,呜呜……错舟我害怕!”一边喊着害怕一边往李弘济怀里钻,这就是存了心思要吃豆腐了。   李弘济轻轻推开冯思远,说道:“我刚干完活,身上脏,蹭你一身!”   听到这话,冯思远一脑门郁闷:我昨天晚上九死一生,差点就被丢进湖里喂鱼了,你抱一下安慰安慰我都不肯,我这是何苦来哉呢!   他正因为吃不到李弘济的豆腐心情低落,便听见有人过来砸门了“顾老弟,顾老弟,快开门……”是李如怀。   眼看这人要冲进来了,冯思远一把扑在李弘济身上,盯准他的嘴巴啃了上去,丝毫没有犹豫,此时不占便宜,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等到这样的机会。   李弘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正要推开他,李如怀便先破门而入“顾老弟,这人不是船上的,他是个奸细!”   李如怀让人向花船的船主打听这人,没想到船主说船上根本就没有一个眼角长着泪痣的仆人,而且据他们说的,容貌出众,应该是花船上的小倌,怎么可能让他当一个干粗活的小厮呢,简直暴殄天物。   冯思远身下压着李弘济,抬眼去看李如怀,愤怒的吼道:“李兄,你也太过分了,刚才争不过我你就说这人是奸细,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李如怀急的咬牙跺脚“顾老弟,我没骗你,这个人真的是奸细,你快到我这边来!”   “我,不,信!”   他刚说完,几个大汉进冲了进来,这些人应该是那个鸩先生的手下,没李如怀那么好说话。   冯思远也慌了,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身下的李弘济忽然起身,一只手卡在了冯思远咽喉处,朝冲进来的那些人勾起唇角露出微微一笑“没错,我是混进来的奸细!”   呃!   这个时候,冯思远当然是配合好李弘济,发挥自己浮夸的演技“原来你真的是奸细!”想了想,他决定调戏一下李弘济,又说道:“你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奸细呀,你跟着我,我保准让你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一定对你一心一意,爱你一生一世,为了你我可以不娶老婆,也不找别的女人……”   听他越说越过分,李弘济的脸不自觉的红了,低声喝道:“闭嘴!”   此时与李弘济对峙那些人可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了,这顾九爷小命都捏在人家手里了,还不忘向杀手真情告白!   李弘济挟持着冯思远,朝那些人威胁道:“让开,都让开!不然我就杀了他!”   冯思远装作一副吓破胆的怂样,哀求道:“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李兄,我出三百万钱,三百万钱呐,我要是死了,我堂兄决饶不了你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如怀一脸为难“顾老弟,这事我说了不算呐!”   “都是你,是你把我带上这艘贼船的,我要是死了,第一个就去找你……”   “这怎么能怪我,是你被美色迷了心智!”   “让开,退后……”李弘济挟持着冯思远出了屋子,来到甲板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杀手将他们围的水泄不通,但是碍于李弘济手里的人质,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披着黑斗篷的鸩先生站在他们面前,阴飕飕的声音问:“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   李弘济没搭理他。   鸩先生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人的死活吗?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他!”   听到这话,冯思远忙梨花带雨哀求道:“鸩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呢?我刚刚已经说要追加一百万,出三百万钱了,如果我死了,这钱你们可是一分都拿不到,再说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是和我顾家结了仇,你们也知道我有个侄子去年中了探花,我们顾家在官场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鸩先生也犹豫了,这个顾九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人傻钱多的金疙瘩,弃了着实可惜!但是这个奸细,他也绝不能放过,万一走露了什么风声,事情就难办了!两难之下,他选择最稳妥的,一挥手,那些在边上围着的杀手一哄而上,根本不顾及冯思远的死活。   李弘济将冯思远丢进了人群里,与这些杀手交起手来,夺下一个杀手的刀,连着砍伤了几人,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无奈之下一头扎进湖水中。   那些杀手湖水里放箭,湖面上匀开鲜艳的血花,冯思远只觉得一阵心慌,差点跟着李弘济跳进去。李如怀在他身后急忙拽住冯思远“顾老弟,你要干什么?”   “救人,救人呀……”冯思远指着李弘济跳下去的地方大喊道。 第47章 第 47 章   李如怀嗤笑一声“顾老弟,你还真是怜香惜玉,小命都差点折在这人手里,居然还想着救人!”   冯思远看着那朵血花一点点散去,最后消失的毫无踪迹,李弘济受伤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天亮的时候,花船才靠回岸边,冯思远踉踉跄跄的下了船,李如怀看他状况不对,急忙上前扶住他,他以为冯思远是吓得,便出言安慰道:“顾老弟,你怎么样?放心吧,那刺客估计已经沉在湖水里喂鱼了!”   “你说什么?”冯思远失魂落魄的回过头来看着他。   李如怀拍了拍他的背“放心吧,那刺客已经死了,不会再过来杀你了!”   李如怀的话,就如同在冯思远胸口囊刀子,一刀一刀,割的李弘济心都要碎成肉末了,万一李弘济真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与李如怀分开后,冯思远沿着湖水,朝下游找去。   一天无果,冯思远失魂落魄的回顾家店铺,正准备多纠集些人一块寻找,小伙计对他说:“九爷,有人找你,正在后堂等着呢!   冯思远去了后堂,就看见李弘济正悠闲的在屋子里欣赏墙上挂着的书画,听见有人进来,回头冲他一笑。   那一刻,仿佛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娘娘显灵了,冯思远扑上去,失去的恐惧和重新得到的欣喜在他心里相交纵横,他恨不得将李弘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才能天长地久永远也不分开。放声大哭起来“错舟,我以为你……呜呜……”   李弘济拍了拍他的背,安慰说:“放心吧,没事,我只是胳膊上中了一箭!已经包扎好了!”   松开李弘济,冯思远依然抓着他的胳膊,固执着非要查看他的伤口,李弘济无奈,只能让他看,伤口已经缠了纱布,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冯思远就是感觉心口一阵阵抽搐,轻声问:“错舟,疼吗?”   时光仿佛一下子又倒退了十多年,回到了那个开满红荷碧叶的阁楼里,有个天真的小男孩问他“疼吗?”   就像是一根极细小的针在李弘济心口扎了一下,不疼,但却有种莫名的悸动!   李弘济收回自己的胳膊,放下袖子遮住伤口“没事,只是些轻伤,养两天就好了!你知道那个披着黑斗篷的是什么人吗?”   冯思远摇了摇头“这个我还不知道,不过我从那些人嘴里听到“大人”两个字,果然是有官员与他们勾结!”   “你就留在这里继续与他们周旋,钦差的仪仗也快要赶到江宁府了,我会以大理寺卿的身份去会会江南官场上的这些贪官污吏!我担心这次随行的人员里也有他们的奸细,为了安全考虑,你这几天低调一些,就称病在家,尽量少出门,我让陈正过来保护你!”   “我才不喜欢陈老二呢!要不……”冯思远想说要不李弘济亲自来保护他,可想想又实在没可能!   “可我担心那些人对你下手,陈正功夫不错,有他在我放心一些!”   “原来你担心我呀!”听到这话,冯思远心里抹了蜜糖一般。   两人定好了计划,李弘济又要离开,冯思远拽着他的袖子万分不舍“错舟,你在陪我一会!”   李弘济觉得今天着冯思远特别粘人,像个不听话需要哄着逗着的小孩子,可却舍不得说半句重话,只好由着他,不得不在冯思远的纠缠下多停留了片刻。   眼看天又要黑了,李弘济不得不走,冯思远拽着他的袖子跟他到了门口,最后不得不说了一句“错舟,你自己也要小心!”   李弘济没由来的想去揉揉冯思远因为委曲纠结在一块的脸,但还是忍住了,点了点头“嗯,放心吧,照顾好自己!”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李弘济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里,冯思远依然站在门口望眼欲穿。   几天之后,钦差的仪仗队到达江宁府,江宁府一众大小官员在城外十里亭列队迎接钦差大臣。李弘济下了马车,一袭红色官服,青年才俊绝世无双。   江宁府官员齐刷刷朝李弘济行礼,一套繁文缛节下来,知府问李弘济“李大人,为何不见冯大人呀?”   李弘济早就编好了理由堵住这帮人的嘴“冯大人吃坏了东西,一路上又舟车劳顿,这会正养病呢,不能着一点风,所以不能下车来见诸位大人了!”   这理由怎么样都太过牵强,知府又说:“若是不能见风的话,那么到驿站里我们再去拜会冯大人如何?”   “冯大人这几天上吐下泻,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全身无力,只能在床上躺着,动都动弹不得,你们就不能让冯大人好好休息两天吗?”   躲在顾家铺子里的冯思远一个劲的打喷嚏!   知府心想,这冯大人是造了什么孽了!“那我请名医去给冯大人诊治一下吧,若是钦差大人在我们江宁府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可难辞其咎呀!”   “原本冯大人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过两天自会痊愈,若是被你请来的什么名医胡乱诊治一下,出了什么意外,知府大人,你能担待的住吗?”   听李弘济这样一说,知府再也不提去拜会冯思远的事了,他不傻,这李大人就是摆明了不让他见,冯大人指不定怎么样了呢?万一真的是祖上缺德这会儿病入膏肓了,自己可不想惹这一身骚!   按规矩晚上摆了接风宴,江南各地知府及一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到了,甚至江南有头有脸的氏族乡绅,以及有名望的商贾之家,李如怀自然也在其中。   接风宴排场很大,宴会正酣,一名女子端起酒杯,脚步轻缓的走到李弘济面前“李大人,小女子孟绯烟仰慕您已久,今日三生有幸,能见到您本人,小女子敬您一杯,先饮为敬!”说完,孟绯烟就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翻过手中酒杯看着李弘济。   江北秦师婉,江南孟绯烟!天下男人,就没有不知道秦师婉和孟绯烟,才貌双全,既然是名妓,就有名妓的架子,一般人就是与她们见上一面,都是难上加难,今天却给李弘济敬酒。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李弘济,杯子就在李弘济手边,他是喝还是不喝?   不少人搭腔道:“李大人真是好福气呀,竟能得到孟小姐的青睐!”   “就是呀,我多次求见孟小姐,孟小姐都是爱答不理的!”   ……   有句话说“最难消受美人恩”,李弘济就是这种状况,所有人都看到他整个晚上一滴酒都没沾。   这时候不喝这杯酒,拂了美人好意,若是喝了,怕就会坏事!李弘济手指碰了碰桌子上的酒杯,笑着问孟绯烟:“孟小姐,你说仰慕我已久,不知仰慕我什么?”   孟绯烟莞尔一笑“当然是李大人秉公办案,人们都称您是李青天呢!”   “那孟小姐就该知道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因为从小在寺院中长大的原因,受佛家的戒律,不饮酒,我若直接拒绝了,恐怕孟小姐伤心,所以今日我就只能以茶代酒,孟小姐莫见怪!”说完,他端起旁边的茶杯,一饮而尽。   孟绯烟脸色霎时间变得通红一片,还从来没有哪个男人敢这么对她,此刻宴会上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变成了对她的嘲讽。   李弘济喝完后,没再看孟绯烟一眼,离开桌子,知府大人小心翼翼的陪着,江南官场上的大大小小官员都一一过来朝他敬酒,李弘济统统以茶回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商贾那桌子上去了。   知府大人给李弘济介绍说:“李大人,这几位都是江南有名的大商人,这位是做丝绸生意的王员外,这位是茶商杜员外……”   一一敬过之后,知府最后指着躲在角落里,脸色苍白的一人说:“哎呀,怎么能忘了介绍李员外呢,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如怀李员外,李家祖上一直都是做粮食生意的,李家在地方时造桥铺路,这江南的老百姓,可是把李家当场财神爷的供奉呀!”   李弘济看着李如怀,笑得如春风拂面,却让李如怀整个人如坠冰窟。   李弘济忽然倒掉杯子中的茶水,换上了酒水“李员外的大名,我也是如雷贯耳呀,今日为李员外破戒一次也无妨!”说着,端着酒杯碰了李如怀面前杯子一下,一饮而尽,意味深长的看了面如纸色的李如怀,转身走了。   李如怀最终没喝那杯酒,脑袋一晕,倒在地上,被人抬回了家中。 第48章 第 48 章   第二日,李如怀惶惶如丧家之犬,坐立不安,无奈之下,他决定铤而走险,正要出门,管家来报,说顾九公子来了。   “就说我不在!”   他话音刚落,冯思远就已经闯了进来“李兄,你这不是在家吗?”   李如怀这时候没兴趣跟冯思远周旋,陪着笑说:“顾老弟,我正有急事要出门呢!”   “我正说要让李兄带我在江宁府逛逛,没想到来的这么不凑巧,李兄这是要到哪里去?若是顺路的话不妨带上我!”   “哎呀,顾老弟,我是真有急事呀,你知道钦差大理寺卿是什么人吗?”   冯思远呵呵一笑“这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去年的探花李弘济,和我堂侄是同年!”   “那李弘济就是花船上杀你的那个刺客!”李如怀说。   听到这话,冯思远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哎呀呀!李兄,这可如何是好?咱们的事情该不会已经被他知道了吧?”   李如怀安慰他“你们应该没什么事,一切都安排好了,他查不出什么东西,不会牵连到你们的!”   冯思远拍着胸口长吁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既然都安排好了,李兄你为何还如此慌张?”   “那是因为这李弘济他……他……”李如怀断了两声,长叹一口气“家丑,家丑呀!不好跟你说,我得赶紧出去!”说完,李如怀就匆匆忙忙的骑马走了。   这么慌张,想必他是真有要事,冯思远让陈老二跟踪他,晚上陈老二才回来,跟冯思远说李如怀去了江南转运使府上,呆了一会,回来后,整个人都像个行尸走肉。   莫非他们口中说的‘大人’就是江南转运使齐新,冯思远心里奇怪,李弘济就是花船上刺客的事,应该不必李如怀亲自到转运使的府上去报告吧,江南官场上那么多眼线,恐怕他们早就收到消息了。可李如怀为什么非要去跑一趟呢?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家丑’!   一种很不好的想法在冯思远脑子里闪过,莫非李弘济和李如怀的‘家丑’有什么联系?冯思远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一路猜测下去,为什么李如怀见到李弘济后会是那种奇怪的反应?为什么偏偏他们都姓李?   李弘济究竟是什么来历,几乎没人知道,大多数人都只知道李弘济是在蜀地一个寺院里长大的,冯思远知道的比别人多一点,就是他十岁的时候曾经出现在自己家,以一个娈/童的卑贱身份。   再细想下来,那时候的墨梅,应该不是那些被专门□□出来供人玩乐的小倌,在勾栏里混迹了这么多年,那些专门□□出来的男孩是什么样子他最清楚了,那个时候的墨梅,受到侮辱甚至想用死来解脱,他应该也是出自富贵之家的孩子,可能是犯官之后,也可能是被拐带出来的!   联想到这些,冯思远就开始跟踪李如怀。李如怀去了江宁府附近所有的寺庙道观,一日撒出去十几万的香火钱,又跑到城外一座普通的土地庙里,对着土地神疯癫了一般拼命磕头,口中念念有词,魔怔了一般。   冯思远因为离得有些远,只有风将他的声音吹过来,他才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如意……他是回来报仇的冤魂厉鬼……”   李如怀给寺庙道观捐了那么多钱后,怎么跑到一个小小的土地庙来忏悔了,他是不是拜错神了?   李如怀哭诉了一会,才抹抹眼泪起身离开,冯思远有些好奇,李如怀走后,他走近那座土地庙,才发现这土地神的神像竟然与李弘济有五分相似,只是年纪比李弘济要大一些。   冯思远突然想起李如怀曾经说过,江南地区的土地神像是按照他爹的模样雕刻的,那么,这个土地神像,就应该是李老太爷的样子!   之后,李如怀又去了一个茶楼。冯思远装作若无其事的跟上去,要了李如怀旁边的雅间,将桌子挪到墙边,搬了椅子摞在桌子上,人再踩上去,踮起脚尖,勉强能看见李如怀屋子里的情况。   屋子里除了李如怀外,还有一个男人,带着斗笠看不清长相。   李如怀将一个木箱子推到那人面前,说道:“这里面是二百两的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闷沉的男声说:“李员外,钦差大人可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二百两银子那是普通人的价钱!”   李如怀咬了咬牙,从怀里又掏出一张银票“这里有五百里,事成之后,再付五百两!”   那带着斗笠的人收起银子离开了,冯思远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里,李如怀这是买杀手刺杀李弘济,必须尽快告诉李弘济,他心慌意乱,刚要下来,一脚踩空,从半空跌了下来!   “咚”!身子摔在地板上发出极大动静,惊动了隔壁的李如怀。   “什么人?”李如怀大喝一声,急忙转了过来。同时店小二也急急忙忙的上楼来“这位客官,您这是怎么了?”   幸好刚才冯思远锁了房门,也顾不得摔得浑身骨头疼,急忙将座椅都挪回原位,正要去开房门,李如怀已经踹门进来了。   见到里面的人,李如怀愣住了“顾老弟?”狐疑的看着冯思远,问:“你再这里干什么?”   冯思远揉着自己的腰,装出一脸欣喜“哎呀,真是有缘呀,李兄,我当然是要尝尝江南的特色美食,没想到却在这里碰见了你!今天也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刚不小小摔了一脚,骨头都要摔断了!”   “你来这里就是要吃饭的?”李如怀可是纵横商场多年的老狐狸,这种巧合,他可不信!   “当然是了,我正不知道要吃什么呢,李兄你正好给我推荐一下当地的特色美食,来来坐,这顿我请客,今日我们好好聊聊!”冯思远强拉李如怀坐下,吩咐店小二上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起初,李如怀还戒备着,可见冯思远真的就只身一人,也就没有多想,冯思远看酒喝的差不多了,便开始套李如怀的话“李兄呀,你说上次在花船上刺杀我的就是大理寺卿李弘济,真没想到呀,大理寺卿居然是如此绝色的一个美人,到现在我还念念不忘呢,李兄,花船上你跟我争,该不会也是看上他了吧?”   一提起这个钦差大理寺卿李弘济,李如怀就浑身发抖,在花船上,他以为自己是认错人了,可在钦差的接风宴上,他们是面对着面的,绝不可能再认错。李如怀摇了摇头“没……没有……”   冯思远见他浑身发抖“李兄呀,你是冷么?我让人拿件衣服过来吧!”   “不用,不用!”   “李兄呀,我看你最近好像心事重重的,莫非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你我相识一场,你又待我极好,不妨说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上忙呢?”说着,冯思远倒了杯酒送到李如怀面前。   李如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要是清醒的话,他兴许会考虑考虑会不会跟冯思远交底,可几杯酒水下肚,已经有了醉意,这件事又憋在自己心里,十分不好受,便开口跟冯思远说了起来“顾老弟,你有所不知,这李弘济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李如意……” 第49章 第 49 章   二十年前,李如怀的爹,也就是当年的李老太爷在一次宴会上遇见了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   那女子,精通诗书,容貌出众。而李老太爷虽是一介商人,但也是文采斐然,对这女子一见钟情,想方设法替他赎了身,迎回家中做了妾室。   当时李老太爷已经有了正房夫人,两人还育有一子,就是李如怀。   李老太爷与李老夫人是指腹为婚,彼此之间只能做到相敬如宾,没有多少感情,但与这小妾却是兴趣相投,十分恩爱,一年后,便生下了一个男孩,叫李如意。   李老夫人心中嫉妒,更担心将来的家产会落到小妾孩子的手里,可有李老太爷在,她却是敢怒不敢言。   十年后,李老太爷得重病去世了,李老太爷刚刚去世,李老夫人当夜便让人伢子过来,想趁着黑夜将妾室卖出去,消解十年来的心头只恨。   妾室,说白了不过是家里的财产,和签了卖身契的奴仆没什么区别。   小妾得知后,竟然一头撞死在李老太爷的灵堂上。当时李如意亲眼看到娘亲撞死,哭闹不止,李老夫人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命人伢子将李如意带走了。对外说二少爷因为伤心过度,重病而亡,全部家产都落在李老夫人和李如怀手中。   事情过了十年,李如怀在花船上再次见到李如意,有些诧异,不过当时他并没有惊慌,也许是看错了,就算那人真是李如意,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就算是活着,也不能怎样。   直到他认出这次的钦差大臣李弘济就是李如意,他害怕了,他觉得李如意这次是回来报仇的,他娘三年前已经过世了,现在李如意唯一能报仇人的就只有李如怀。   李如怀坐立不安,便去找了自己的靠山,寻求庇护,可那人却只告诉他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时候的李如怀怎么可能还能不急躁,李如意随时都会回来,要了自己的性命,他烧香拜佛祈求神佛保佑,甚至去父亲的神像前忏悔,这些都做过了,可他觉得没用,最后,还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雇凶杀人,一了百了!   李如怀最后醉的不省人事,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冯思远吩咐小二雇了良马车将李如怀送回李府。   听完李如怀说的这些,冯思远心情十分衙役,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被人逼死,自己被家人卖给人贩子,从天堂跌入地狱,这一切太过残酷又的确是发生过的。   这一切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对于冯思远来说,不过是个茶余饭后消遣的故事,但他发生在李弘济身上,而最后欺侮他的正是自己的父亲,自己还在他残酷的童年上捅过刀子,自己当年怎么那么混蛋呢?   冯思远现在很想见李弘济,可走到驿站外面,又有些胆怯,在外面徘徊犹豫了很久,然后天就黑了,一顶粉色的轿子停在驿站门前,一个伶俐的小丫鬟下了轿子,对驿站前的士兵说:“钦差李大人是不是住在这呀?”   “你们是什么人?”那士兵问。   “你去禀报钦差李弘济李大人,就说我们姑娘孟绯烟特地来拜访他!”   那士兵一听到孟绯烟的名字,态度立即变得毕恭毕敬“您稍等,小的这就去!”说完便跑去禀告了。虽然只是一青楼女子,但孟绯烟的名声实在太大,受到不少当世名流的追捧。   一名女子,深更半夜来拜访一个年轻男子,长眼睛的都知道她想干什么?冯思远莫名觉得肚子里一股醋意,李弘济不是挺正经的一人,什么时候跟一个名妓勾搭成/奸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越想越觉得不妙,急忙往驿站里跑,誓要把李弘济这段艳/遇给搅和黄了!   一路上碰见同行的官员,与他打招呼“冯大人,你病好了么?这么多天都没露面了……”冯思远顾不得理会他们,直接冲进李弘济的房间。   只见李弘济屋子里堆积着十几筐账簿,正与刚才那名士兵说话,看见冯思远突然闯进来,一脸错愕。   “错舟,我现在有要事与你商量!”   李弘济急忙起身将冯思远拉近屋子,跟士兵说:“你去告诉那个叫孟绯烟的姑娘,今天太晚了,有什么要事可以等明日在来!”说完,就将士兵打发出去,急忙冠豪房门,回过身来皱紧眉头看着冯思远,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不能让陈正来说?”   李弘济言语里满是责怪,冯思远忽然觉得委屈“我……”他想说我就是想来见见你,可这话说出来李弘济肯定会更生气“李如怀他找了杀手要来刺杀你,你最近要小心!”   “就因为这事?”   “……”冯思远沉默了。   见他不说话,李弘济一脸气急败坏,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暴露了,你比我更危险?你知不知道他们杀人不眨眼?怎么回事呀你?”   听到李弘济这话,冯思远一肚子委屈忽然没有了,竟然还觉得小小的得意“错舟,原来你是担心我呀?”   李弘济气呼呼的原地转了两圈,不知道该如何发作,转身继续去看那些账目,不搭理他了。冯思远却像个偷了腥的小狐狸,一点点靠近李弘济,拽着他的袖子说道:“错舟,你别生气了,反正我都已经来了!”   李弘济转了个身继续不理他,冯思远还是第一次见李弘济气成这个样子,平常李弘济一个眼神不对,他都会提心吊胆半天,今天却只想笑“错舟,你的账本拿反了!”   李弘济瞪了他一眼,正过手里账本,继续不理他。   “那好吧,既然你这样生气,我就走了!”见李弘济还是不理自己,又口是心非的拽拽李弘济的袖子“我真的走了呀!”见李弘济继续冷着脸,他也只好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的往房门走去“错舟,我可真的走了!”   当冯思远要开门的时候,李弘济终于板不住脸了,将手里账本摔在桌子上说道:“来都来了,你现在出去,岂不是更危险?”   冯思远现在心里简直比吃了蜜糖还甜,急忙冲回来抱住李弘济“错舟,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走!”   李弘济扒开挂在自己身上的两只爪子,非常严肃的看着冯思远,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在李弘济凌厉的目光注视下,冯思远只觉得头皮发麻,吞了吞口水,说:“刚才我和李如怀喝酒了,他喝醉了,说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李如意!他说……他说……你就是李如意?”   屋子里很静,冯思远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敲击胸膛的声音,很沉很重,似乎要从自己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李弘济一直沉默着,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冯思远勉强笑了笑“我觉得李如怀大概是认错人了,他的话不一定可信!”   “他说的没错,还有什么?” 第50章 第 50 章   “呃……”冯思远没想到李弘济这么轻易就承认了“他还说你这次是回来报仇的,他害怕,所以就买刺客刺杀你,错舟,莫非你这次真的是冲着李如怀去的?你一到江南就盯上李家了!”   “还有别的吗?”李弘济问,冯思远摇了摇头。   李弘济板着的脸上忽然挡开一丝涟漪,笑了一下,放开了冯思远,语气很平常的说道:“我与李如怀的确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我这次来江南是带着皇命查常平仓一事,并不是冲着他来的,只不过他恰好牵扯到这件事情上,至于他买刺客刺杀我,估计是坏事做多了,杯弓蛇影罢了,我会小心些,你不用担心!”   冯思远没料到李弘济居然是这样的反应“不是,错舟,你不恨李如怀吗?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报仇?”   李弘济的语气依旧是很平常,仿佛是在说吃饭睡觉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我是大理寺卿,掌邢狱,平冤案,维护律法公正,李如怀和他娘所做的事情,虽然可恨,却并没有违背律法,我凭什么去抓他,杀他?”   “那你娘惨死?也就这么算了吗?”   “我娘……”想到自己的娘亲,李弘济的神情有些恍惚“我都快要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也许对她来说,死应该是一种解脱吧,这样她就能在地下和父亲团聚了!”   李弘济这一刻神情,让冯思远一阵阵揪心。尤其是他想到李弘济被卖进自己家后,经历的那些事情,不自觉的拂着李弘济的脸颊,手指轻轻触碰眼角那颗朱红色的泪痣,说道;“错舟,对不起!”   “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李弘济以为冯思远又办砸了什么事。   “没有,我是说小时候,我那时其实……对不起!”气氛一下子又凝重起来,提起那些事情,就是在李弘济心口上割刀子,冯思远除了对不起就再也不能说别的了。   李弘济也不愿意提及十年前的那些事情,那是留在他心口永远也除不去的一道伤疤,可冯思远既然提到了,他也只能说清楚“你没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我是被自己家里人卖的,你父亲也是光明正大花钱买的,虽然这件事可恨,但并没有违背律法,我身为大理寺卿,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恨对你们做什么!”   冯思远打断李弘济的话,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钢针,插在自己的心头上,痛的心脏抽搐“别说了,错舟求你别说了!这件事绝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我发誓,我们不要再提它了,好吗?”   “谢谢!”李弘济捧着冯思远的脸,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冯思远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出来。“虽然我不会因为私怨对你父亲和你们冯家做什么,但你们若是触犯了律法,我也一样会秉公处理,就像李如怀,他牵扯到盗用常平仓粮食的案子中,我对他不会有任何情面,希望你能理解,不是我要杀他!”   冯思远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冯思远根本没有意识到李弘济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就算是呀知道了,后面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一切都像是一头发了疯的猛兽,将李弘济,冯思远,以及冯思远的整个家族,推向了无法挽回的深渊。   冯思远不想在这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上多做停留,便转移了话题“对了,错舟,陈老二已经告诉过你,李如怀的后台就是江南转运使齐新吧?齐新应该说是江宁府最大的官了,这件事的背后的官员会不会就是他?”   “现在江南官场上应该说没有谁是清白的了,齐新必定牵扯在其中,但查到他不一定就到头了,这是江南各地常平仓的账目”李弘济指着屋子里十几箩筐的账本“齐新背后,应该还有更大的人物!”   “可能是什么人?朝中重臣吗?”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总会查出来的,上次在花船上,我救下两个被丢进湖中要灭口的商人,据他们招供,他们曾多次将各地常平仓的粮食运往西北谋取暴利,甚至是贩卖到西夏国境内。他们手中有些账目,也交到我手里,现在我最奇怪的就是派往各处常平仓调查的人员,回来时都禀告说仓库里粮食的数目与账目能对上!”   冯思远也十分诧异“怎么可能?会不会是地方官员为了应付检查,临时调用其它的粮食过去?”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打算过两天亲自再去查一遍,不论他们耍什么招数,事实就是事实!”   冯思远帮李弘济看了一会账本,就开始打哈欠,让他看诗文经书,他都能过目不忘,可这一堆数字,原谅冯思远真的没这个天赋。   “你困了就先睡吧!”李弘济说。   “那你呢?”   “我还要再看一会,得将这些东西都记在脑子里!”   冯思远大惊“不会吧?错舟,这可是十几箩筐的账本呀,都是好几年的账目,你在逗我玩吗?”   “睡你的觉!”   不是冯思远不想陪着李弘济受罪,他是真的对这一堆账目不感兴趣,躺在床上看着李弘济的背影,心里一股满足感,如果他们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冯思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过来,李弘济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手里还捧着一本账目。   他蹑手蹑脚的下床,试着将李弘济抱到床上去,可李弘济一个大男人太重,冯思远试了两下还是没抱动,反倒是惊醒了李弘济,李弘济应该是太累了,睡眼朦胧的看着冯思远,一脸迷茫。   “错舟,咱们回床上去睡吧?”他将半睡半醒的李弘济扶到床上,替他脱下鞋子,正要脱衣服,李弘济按住他的手,迷迷糊糊的问“你要干什么?”   “我帮你把外衣脱掉,穿着睡觉不舒服,只脱外衣,真的!”   李弘济大概是太困了,很快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冯思远替他脱下外衣,吹灭烛火,蹑手蹑脚躺在李弘济身边,闻着他身上纸墨的味道。   冯思远再也睡不着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和李弘济同榻而卧,上一次是在观音寺里,可他什么都不知道,浪费了大好机会,这一次可不一样,脑袋里各种旖旎心思杂乱无章。   “错舟?”冯思远在李弘济耳边轻轻喊了一声,李弘济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你睡吧!”冯思远又等了一会,感觉李弘济呼吸均匀起来,便又叫他“错舟?”   李弘济没回应,大概是真的睡熟了,冯思远轻轻的碰了碰李弘济的胳膊,他也没醒,这下他可就放心大胆了,磨磨蹭蹭的蹭到李弘济身边,情不自禁就凑上去想趁着神不知鬼不觉偷香一下,结果刚碰上李弘济的嘴巴,冯思远就被李弘济睡梦中挥出的一拳击中了眼睛。   “啊——” 第51章 第 51 章   一声惨叫吓醒了李弘济,猛然从床上惊坐起来,惊醒的环顾周围,茫然道:“发生什么事了?”   此事冯思远捂着眼睛蜷缩在床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就是想趁着他睡着亲一口,怎么就这么难?   可能是发觉冯思远不对劲,李弘济凑上去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捂着眼睛的冯思远艰难的摇了摇头,用十分委屈的声音说:“没事!”   听出他声音不对,李弘济起身点亮了蜡烛,掰开冯思远捂着眼睛的手,看见整个左眼已经肿了起来。这伤势一看就是拳头打的,屋子里也没有别人,凶手是谁,也不用费心想。   李弘济以为是自己无故打人,有些惭愧,问:“你刚才干什么了?”   冯思远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乘着李弘济熟睡欲行不轨之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含糊道:“我刚才在睡觉,什么都没干,忽然被你打了一拳!”发挥自己栽赃嫁祸的特长,把所有脏水都往李弘济身上推。   李弘济也以为是这个样子,更加惭愧了“哎呀,可能是你睡得理我太近,练武之人感觉到危险会下意识的出手,没想到误伤了你,哎!”李弘济在冯思远眼前晃了晃手,十分担忧的问“你还能看得见吗?”   “还能看见!”冯思远说。   “还好只是些皮外伤,但也得处理一下!”于是,李弘济出去找了些冰块回来,用布包好,给冯思远的眼睛冷敷。   为了操作方便,他让冯思远脑袋枕着自己的大腿。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暧昧,冯思远刚刚被一拳打下去的小火苗又冒了出来,竟然张开双手环住李弘济的腰,这手感真是极品,看着纤细,但柔韧有力,冯思远脑袋里各种心思万马奔腾,一发而不可收拾,下意识的上手捏了两把。   李弘济的身子顿了一下,冯思远急忙管住自己两只不安分的爪子,要是在得寸进尺,李弘济很有可能一把把自己掀到地上去“错舟,我担心自己掉下去,现在乖乖的不动了!”   李弘济这才继续给他敷眼睛。   夜深人静,气氛恰好,冯思远眼睛虽然受了些苦,但收货甚丰,他可是很少被李弘济这么温柔的对待呀,心里甜丝丝的,舒服快要睡着了,不知不觉窗外响起了公鸡打鸣声。   李弘济被他折腾的几乎一夜没睡觉,冯思远也有点心疼,就说:“错舟,天快亮了,你也睡会吧,我差不多应该没事了!”   李弘济看了看他的眼睛,收起冰块,但没睡觉,反而开始穿衣服,对冯思远说:“别睡了,你该走了!”   “什么?”冯思远觉得自己大概是耳朵出现幻听了。   “现在正是一天中人意思最浅薄的时候,有监视的人估计也会放松警惕,我趁这个时候送你出去,不会被人发现!”   “我不走!”冯思远想哭的心都有了,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一口没亲上,还被打了一拳,正浓情蜜意时候,居然要撵自己走,他开始耍赖,把自己身体裹进被子里“错舟,驿站门还没开呢,你就要赶我走!你看我都伤成这样了,你好狠的心呀……”   李弘济没吃他这一套“跟我睡在一块说不定你另一只眼也得挨一拳!”   “我乐意!”冯思远依旧愤愤不平!   “现在走最安全,咱们走窗户,我送你出去!”   冯思远就是死赖着,没想到李弘济竟然将冯思远的衣服卷了一卷,叠成个包袱,挎在身上,抱起赖在床上的冯思远,从窗户跳了出去。   冯思远就这样被李弘济抱着,一路上飞檐走壁,此时月华如练,星光点点,柔媚的月光下,就如同是天上仙人一般,美的缥缈虚幻,不食人间烟火。   很快就到了顾家的铺子,李弘济跳进冯思远的屋子,将他放在床上,还细心的替他盖好被子,放下他的衣服,最后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就又跳窗走了。   冯思远的思绪还沉浸在刚刚那副月下仙人的情景之中,就已经躺在自己冰冷的床上了,那仙人也不见了踪影,顿时气的捶胸顿足,哭天抢地。   第二日,冯思远顶着一只乌黑的眼睛出门,陈老二看见他这个鬼样子,惊讶道:“哎呀,你昨个晚上是到哪家去偷香窃玉被打了呀?”   “没你的事,干活去!”冯思远憋了一肚子委屈,心说我偷香窃玉得手了被打也行,什么都没得着就这么被打了,还被半夜里撵了出来,亏大发了!   铺子里的小伙计早上回来跟掌柜的说:“今个我跑了四五家店铺,都买不着米,呆会吃什么呀?”   “怎么会买不到米?”   “不知道,这都好几天了!”   听到这话,冯思远叫住那小伙计,问:“怎么回事?”   “九爷,我也是今个出去买米的时候听说的,已经四五天了,城里的米铺子都没米买,说是再过两天就有米了,但是这两天咱们也不能喝西北风呀!”   “最近米价涨了吗?”   “米价倒是没涨,但是买不到米有什么用!”   冯思远走访了街上几家米铺,铺子开着,老板伏在柜台上打盹,客人进去,就说没米可卖,得等三两日。   冯思远问“那现在城里还有哪里能买到米,我们一大家子可都是等着米下锅呢!”   老板无精打采的说:“没米了,这两天全城的铺子里都买不到一粒米,你要不去看看哪个大户人家的米多,从他们手里买一些应应急,再过两天就有米了!”   老板这话里可是藏了无数的信息,冯思远试探的问:“你怎么这么确定再过几天就有米了?”   再问下去,米铺老板就闭口不言了,连着好几家,冯思远终于从一个干活的小伙计口中得知,全城的米都被李如怀租借走了!   冯思远没想到被李弘济吓得疯疯癫癫的李如怀还能有这么大手笔,就又去了李家,此时李如怀宿醉刚醒,见到冯思远,急忙警告他昨日说事情绝不可透露出去。   “李兄你放心吧,现在我和你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翻了我能落到什么好处!”   李如怀这才放下心来,便开始对冯思远一只乌眼青仔细观察,忍不住问道:“顾老弟,你昨晚上是去哪家偷香窃玉被打了?”   冯思远奇怪“我脸上莫非写着‘偷香窃玉’这几个字吗?你们怎么都觉得我是偷香窃玉的时候被打的呢?”   李如怀眼皮一挑,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冯思远不想再与他探讨这件伤心事,直接切入主题,问:“李兄,听说你将全城米铺子的米都租借了,可是为了应付这次钦差?”   李如怀一脸大惊道:“这事你是从何而知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现在全城都没米了,要是再没有米的话,事情可就闹大了!”   “顾老弟呀,你说说大伙一块发财,风险全被我一个人担着,那些米被运到江宁府的仓库里了,江宁府在钦差眼皮子地下,不能作假,我已经让人将别处的米运来江宁,再有一天就到,应该出不了乱子。”   “江宁府的仓库里没有作假,那别处的仓库呢?有作假吗?”冯思远知道这些事情李如怀是不会告诉自己的,但还是问了一句。   “放心吧,户部派到各地仓库的官员都已经应付过去了,查不到什么东西,这帮子钦差也该滚蛋了!”   “李兄,我真好奇,你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蒙混过钦差的?”   果不其然,李如怀警惕起来,不善的看着他说道:“顾老弟,知道的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话说你答应的三百万钱什么时候到?”   “不是说二百万钱吗?”   “本钱越多,分到的红利也就越多,顾老弟你觉得呢?”   “好吧,三百万,但你也知道三百万不是小数目,都在顾家各地的商铺里,我得跟我大哥说清楚,少说也还得七八日,你知道从江宁到开封一来一回也得个时间,现在我们家的生意都在我大哥手里!” 第52章 第 52 章   李弘济刚到江宁府,就派出一些随行官员去调查江宁各地常平仓,那些官员回来后,都回禀说所查仓库内的粮食与账上记录和报在户部的数目一致。   这一轮调查结束后,很多提心吊胆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他们查不到东西,应该会打道回府。   但谁也没有想到,李弘济竟然突发奇想,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突然带着户部官员到距离江宁府最近的几个仓库重新开仓查证,不过仓库里所存粮食和账上数目一致。   李弘济在江宁府附近放了几个□□,留下大批人员继续调查,自己带着几十个士兵,快马加鞭,朝江宁府最远的一个小县奔去。   到达小县城已经是傍晚了,县令被突然从天而降的钦差吓住了,问:“前两天不是有钦差过来查过仓库了,你们又是什么人?”   李弘济亮出自己大理寺卿的身份,没给县令一点反应的时间,直接让人开了仓库大门。   仓库里果然如上次调查人员所说,堆了整整齐齐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县令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陪着笑说:“李大人,上次来调查的人已经查的清清楚楚了,小人县内仓库里的粮食与报给户部的分毫不差!”   李弘济没有理会这个县令,命士兵将最外面的两层麻袋搬开,挑开第三层麻袋,里面流出的不是白花花的米,而是哗啦啦的沙子。   这县令当即便被拿下,不过他并没有将县令就地关押,而是将县令,县丞,主簿等四五个衙门里的人员绑了,带着这些人往邻县去。   没有哪个官员敢这么干的,所以也没有人能想到李弘济会来这一手,一夜的时间,李弘济转了三个县,当第二天江宁府收到消息后,事情已经闹得不可挽回的地步,当然还有个更可怕的消息传回来,钦差遇刺,受了重伤。   钦差捅出这么个大窟窿来,现在情况不明,一大帮子人都没了主心骨。   虽然名义上是两个钦差,但是户部侍郎冯思远……呵呵!出了开封就再也没见过这人。   李弘济遇刺重伤的消息,对于有些人来说,应该算是一线生机。   钱盛是户部主事,现在大理寺卿遇刺重伤,户部侍郎不见踪影,他就是现在钦差队伍里官阶最大的人。先派人带着医生去查看李弘济的伤势,之后便给朝廷写奏章。   奏章上直接写明冯思远擅离职守不知所踪,江宁府三个县令同流合污,掏空常平仓挪为他用,被大理寺卿李弘济查处,情急之下杀害了大理寺卿李弘济。   可就在钱盛将这封奏章装封打算快马加鞭送到开封时,消失多日的冯思远突然出现,直接将他拿下,拿着这封奏章,冯思远冷笑着对钱盛说:“钱大人,这封奏章就是给李弘济下了死亡通知书,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卸到这三个倒霉的县令身上,至此结案,皆大欢喜!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响呀!”   钱盛怒道:“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现在李大人生死未卜,你擅离职守多日,突然出现就这样对我,我和你一样,也是朝廷命官!”   “你心里清楚的很,何必再藏着掖着,事情早晚都会真相大白!当初我以为只是江南官场是的事,却没想到真的涉及到京城官员!”   钱盛看着冯思远忽然一脸冷笑“冯思远,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可都是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抓了我你也跑不了!”   冯思远被这话弄的一头雾水,他自诩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在官场上可一直都是安分守己,更何况自己去年中举,就算是想贪污,也没时间酝酿,怎么就跟他们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钱盛张了张嘴似乎想爆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黑幕出来,可最后又闭上了,只是说:“如果我出了事,你们全家都要给我陪葬!”   冯思远虽然肯定自己没有什么劣迹,可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   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江南各地常平仓就如同一层窗户纸,捅开一个窟窿就各处漏风,十天之内,常平仓的黑幕就被揭了出来,江南大大小小几十名涉案高官下了大牢,其中就包括江南转运使齐新。   李如怀因为买凶刺杀钦差被下大牢。   这件案子不仅令江南震荡,连朝廷都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然处于风口浪尖上的李弘济和冯思远,破获这么大的案子,自然是正处于人生得意处。   冯思远正在核查常平仓亏空的数量,突然有官员来报,说是江州通判冯存义回京述职路过此地,此时正在驿站里。   听到自己的父亲来这了,冯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很不好的预感,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他先吩咐傻蛋儿去通知李弘济,让他不要回驿站,免得被父亲撞见。然后就回到驿站去见见冯存义。   冯存义住的是驿站里最好的房间,本来依照冯存义的官职,不够资格住进这里,可谁让他是钦差大人的父亲,而钦差大人这会正在他们这一亩三分地上兴风作浪,都得赔着小心生怕得罪了这些活阎王。   父子相见,并没有想象的温馨融洽,冯存义只有冯思远一个儿子,虽然自小百般宠爱,可惜他自身品德败坏,无法树立一个高大的父亲形象。现在自己儿子的官位远远高于自己,作为望子成龙的父亲,他理应高兴,却隐隐有些不平。   若是一年之前,冯思远可能还会与自己的父亲亲厚一些,可惜这一年来与李弘济相处的久了,对自己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鄙夷。   父子两人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冯存义忽然向冯思远问关于常平仓的这件案子。   身为朝廷命官,关心这些也无可厚非,冯思远也没想什么,就一五一十都对冯存义说了:“江南大小官员十有八九都牵扯其中,这么大的案子估计还会牵扯到朝廷要员,我和错舟正在查,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冯存义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又问道:“这大理寺卿与你是同年,听说就是他抢走你的探花名次,此人如何?”   冯思远心里一片忐忑,定了定心神说道“错舟人品端正,为官清廉,是不可多得的贤臣!”   “这样呀,那我可要找个时间拜访一下这个大理寺卿了!” 第53章 第 53 章   冯思远忙说:“错舟他为了这案子正忙的焦头烂额,大概没有时间见父亲,父亲应该是急着回京述职,何时离开?”这就是明显在撵人。   冯思远的反常引起了冯存义的注意,不过他并没有在见不见大理寺卿的事情上多做纠结,忽然警告冯思远:“为官之道在于一个度,千万不能挡了别人的生路,这件案子最好查到这就此打住,不要再继续深究下去了,这样对谁都好!”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存义犹豫了片刻,说道:“这案子冯家人多多少少也会牵扯其中,现在结案,你对朝廷也有个交待,也给其它人留有余地。”   听到冯存义这话,冯思远不自觉的就联想到钱盛对他说的,如果他出了事,自己全家都得给他陪葬,如果真有冯家人牵扯其中,这也就说得通了“父亲,那你可知冯家有谁牵扯其中吗?”   “这……为父也只是猜测!”   冯思远当然不相信父亲的话是胡乱猜测,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这件案子并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主审官是大理寺卿,不过这并不是抄家灭族的大案子,涉案人员应该不至于牵连亲族。”   冯存义在驿站里等了两日,依旧等不见李弘济,每次询问,随行人员都说钦差大人正在处理公事,他去衙门里,衙门里的人又说大理寺卿去了某县的常平仓调查取证去了。   冯思远就盼着冯存义能赶紧回京上路,但是也不敢撵人撵的太过明显,就以公务的借口,躲进衙门里不见冯存义,冯存义又在江宁府赖了几天,最后还是决定走了。   冯思远作为儿子必须去送一下,结果就在城外,遇见了骑马赶回来的李弘济。   李弘济冯思远两人算是心有灵犀,彼此视而不见,可陪着冯思远一块送行的人里面就有嘴快的,看见李弘济过来,忙说:“哎呀,李大人终于回来了!”   跟在李弘济身边的陈老二也看见了路边的冯思远,随口说了一句:“冯大人,你在这里是迎接我们回来吗?”   冯思远气的牙齿咯咯直响,恨不得将这些人舌头给割了,就差这么一点,事情就过去了。   既然两方人都打过招呼了,再装作互相不认识也不大合适,李弘济也只好停下马来,俯视他们。   冯存义就站在冯思远身边,依然是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   就是这个人,是困扰了他多年的噩梦。冯存义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恶变态,丧心病狂。噩梦里,这个人变成了吃人的恶魔,让自己瑟瑟发抖。其实他根本一点也不强大,甚至渺小的不值一提。   冯思远艰难的挤出一丝笑意,说道:“今日我是来送别家父的,错舟你公务繁忙就先回府衙吧!”   面对冯存义和面对王垣不一样,面对王垣时,李弘济还可以强装作若无其事,可既是知道冯存义卑微渺小,甚至自己一只手就能碾死他,可那种恐惧还是从心里溢出来,让他无法直视这个人。   李弘济策马而去,陈老二在他身后喊道:“李大人,你等等我,跑那么快干什么?”   当这队人跑过去了,站着的冯存义突然忽然朝后瘫坐在地上,冯思远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起他,问道:“父亲,你怎么了?”   冯存义回过神来,一身冷汗,刚才那个人,眼角那颗红痣。不会错的,天下不可能在生出第二张这样完美的容貌,是那个人,一定是那个人。   这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这个去岁高中探花的书生,这个一年之内官至大理寺卿,被天下百姓爱戴的李青天李弘济,就是十年前自己花三百两银子买回家的峦童墨梅!   想到这些,冯存义不自觉的浑身发冷,如同坠入冰天雪地“远儿,远儿?”   “父亲你怎么了?”   “远儿,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咱们家有个叫墨梅的小男孩?”   冯思远的身子也是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就见了一眼,父亲就认出了李弘济,忙说:“有吗?我不记得了,父亲大概也是记错了吧!”   “不,我不会记错的,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我绝对不会记错,他是来向我们复仇的,远儿,这个人是来向我们复仇的?”冯存义有些魔怔了,他现在这种恐惧的表情,冯思远在李如怀的脸上也见过。   冯思远忙安慰他“父亲,你一定是记错了,别胡思乱想!”   “你那时候太小,不记得也是正常,远儿,你要防着这个人,他绝对是向我们复仇来的……,”   冯思远忽然想起李弘济说李如怀的话,是坏事做多了,看什么都开始杯弓蛇影“父亲,你别再胡说了,他是大理寺卿李弘济,圣上眼前的红人,严相的得意弟子,你若是口出狂言无端诬蔑他,怕是还会惹的官家和严相不高兴!”冯思远这是抬出圣上和严相来警告父亲,就算是想起什么来也得烂在肚子里。   这句话果然吓住了冯存义,他终于闭上了嘴巴。   冯思远急忙赶回府衙,生怕李弘济有什么三长两短,可他见到李弘济后,发现李弘济并没有什么异常,依旧埋头于一大堆的案卷之中。   “错舟?”冯思远轻喊了他一声。   李弘济抬起头来“怎么了?”   确定李弘济没有什么异常,他才放下心来,随口问道:“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一个人,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案卷中少了一个人?”   “呃,不是都在这里了吗?少了什么人?”   “仇先生!”   李弘济一说,冯思远也想起来,仇先生可是总览江南粮食场上关键人物,连李如怀都要对他毕恭毕敬,怎么会少了这个人呢?“仇先生?难道不是齐新的人?”   李弘济摇了摇头“不是,绝对不是。” 第54章 第 54 章   冯存义走了,可是却如惊弓之鸟,提心吊胆。   总感觉那个李弘济就是来要自己性命的,要不然为什么查案的偏偏是他?他不觉得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先下手为强,到了这个时候,不是李弘济死,就是自己亡,冯存义随即便命人赶回江州,从家中寻找当年墨梅那张卖身契。   一般的奴仆丢了,卖身契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可偏偏墨梅是个世间难得的尤物,那张卖身契他一直没舍得丢,想留着做个念想,没想到这时候却派上了用场,他觉得这是老天在帮他!   到了开封,冯存义拜访了枢密使齐沭。江南转运使齐新与齐沭是堂兄弟,常平仓的案子,齐新下了大牢,齐沭首当其冲就成了那些言官攻击的目标,这时候也是整日提心吊胆,日子非常不好过。   江南的事搅得朝廷动荡,涉案的不只是江南那些官员,不少朝中大臣的手也不干净,他们现在巴不得隐藏身形做个透明人,希望全天下都忘了他们,可是说不定哪天他们就被顺藤摸瓜揪了出来。   这些人现在估计正从心里祷告上苍,赶紧落下一道天雷,把那个无风搅起三尺浪的李弘济给劈死,他们恨死了李弘济!   齐沭原本已经打算辞官归乡,暂避锋芒了,可冯存义的到来,给他带来了一剂起死回生的良药。   市井是各种流言蜚语酝酿发酵的地方,这几日,一则关于大理寺卿李弘济的流言就在开封府大街小巷疯传——大理寺卿李弘济,曾经是一个雌伏人下的男/妓。   各种绘声绘色香艳绝伦的版本就在坊间疯传,甚至还有人声称在某地的勾栏里遇到过李弘济。   这些事情很快就传进了皇宫之中,起初官家并没有太过在意,直到弹劾李弘济的奏章一道道飞向龙案,事情已经闹得谁都下不来台了。   那些巴望着李弘济死的人趁势而上,纷纷亮出獠牙。大批官员纷纷书请愿:我等读圣贤书之人,耻于与魅惑君主的奸邪小人通殿为臣,若官家不严惩李弘济,就把我们都罢黜了吧!   那些自诩饱读诗书的圣贤之士也都大言不惭道:谄媚小人怎可委以重任,官家难道不知汉哀帝宠幸董贤以至东汉王权沦丧,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官家应该引以为戒!   甚至还把官家无子的事与李弘济也扯上关系,说圣上被妖人魅惑,君臣关系混乱,以至王朝无后,社稷不稳,若不严惩妖人,肃清政治,该如何面对太庙里的列祖列宗?   大宋官家龙颜大怒,他还年轻,那些人怎么就断言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了,再说,那李弘济去年才中了进士,总共召他进宫也就两三次,还都是正常议事,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怎么就君臣关系混乱了?自己忧国忧民,夙兴夜寐,怎么就变成了断袖的汉哀帝了?   愤怒之下命御史台去彻查,一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查清楚。   这一查就查出一张卖身契,正是十年前李弘济被卖进江州一个县丞家为奴的卖身契。而那县丞正是刚刚回京述职的江州通判冯存义。   冯存义也证实当年自己的确买从勾栏里过一个男孩,那男孩在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随后那男孩逃逸,正是今天的大理寺卿李弘济。   那李弘济名不正言不顺,根本不是什么贫寒子弟,而是一个卑贱的男/娼!   官家本来是要查这些流言的出处,却没想到查到这些东西,被迫只能将李弘济暂时押回御史台侯审。   接到这封圣旨的时候,李弘济已经两日没有合眼,正在审理那些掏空国家仓库的老鼠。   同时冯思远也都被免去了官职,他被免去官职的理由是他父亲冯存义涉及到李弘济这件案子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其实就是官家在报复他们冯家,那李弘济已经是朝廷重臣,十年前那点破账自己藏着掖着就行了,非得捅出来不可,既然捅开了,那谁也别想好过!   冯思远当即就成了无官一身轻的布衣,圣旨既没让他回京城,也没让他蹲大狱,爱去哪去哪!   一头雾水的冯思远只能带着傻蛋儿和被押解的李弘济一路回了开封,回到开封后,他才知道父亲也被免去官职子,却在开封城里买了一座大宅,几十名奴仆,依旧是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   冯思远气势汹汹的去质问冯存义,为何要与李弘济为难?   冯存义却丝毫不见悔色,反而愈发高兴了,对他说道:“远儿,你尽可放宽心,咱们丢官不过是暂时的,只要能除掉了李弘济,齐大人答应我,不出两年,就能让你官复原职,而我还能进入东西二府,成为宰职大臣,高官厚禄正等着咱们呢!”   听到这番厚颜无耻的言论,冯思远气的五脏六腑都要炸了,也不顾什么父子,指着冯存义大骂:“我看你是想当京官想疯了,想你这样道德败坏之人,你以为官家还会用你?”   冯存义却不以为然,依旧大言不惭道:“就算是当不了京官,总好过被李弘济打击报复,我这叫先下手为强!再说只要除掉李弘济,将来感激咱们的人多了,不愁没有官做!”   冯思远实在是跟自己这个混账的父亲无话可说,带着傻蛋儿转身要走,冯存义却叫住了他:“我知道你也是看上李弘济的美色了,不过男人就是玩玩算了,你也别当真,我刚替你顶下一桩婚事,正是齐大人的侄女,咱们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后,他自然会帮着咱们!”   “既然是你定下的婚事,你自己去娶了,岂不是一举两得!”说完,冯思远头也不回的出去了。满身疲惫的冯思远回到小院,却看见院门外尽是辱骂李弘济的污言秽语,院子里面被砸的破破烂烂根本无法住人。   冯思远找了个凳子坐下,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阵着急害怕,他曾经信誓旦旦的和李弘济保证十年前的那件事不会被别人知道,可现在闹得全天下都沸沸扬扬,他该如何去面对李弘济?他很累,可他不敢休息,总要做些什么才好!   这些天傻蛋儿也越发沉默寡言,他一直担心李弘济,终于忍不住问:“少爷,李大人他会不会有事?”   “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   冯思远让傻蛋儿一个人看家,自己去找唐玄彬个顾元琅,这两人与李弘济的关系一向很好,应该找他们商议一下怎么营救李弘济。   可刚到顾家,就被顾家家仆挡在了外面,此时唐玄彬正从顾元琅家出来,看见冯思远,想也没想一拳便挥在了他脸上“你这个王八蛋,错舟有那点对不住你了,你居然这样害他?”   冯思远被这一拳打懵了,回过神来,自己一颗门牙没了,谁也没想到一向文质彬彬的唐玄彬下手居然这么狠。 第55章 第 55 章   幸好顾元琅和顾家的下人拦住了愤怒了唐玄彬“唐兄,何必跟这种小人一般见识!”   冯思远极力为自己辩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没有害过错舟,我只是想和你们商议一下如何救他出来!”   顾元琅冷笑,说道:“你又何必来这里假仁假义,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你吗?”   李弘济的事情是冯思远的父亲揭露出来的,现在所有人都看他都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唐玄彬和顾元琅不仅不信任他,还将他视作仇敌,处处防范。   冯思远多方打听,得知关押在御史台里的李弘济什么都没说,冯存义的那张卖身契只是一面之词,并不能证明李弘济就是当年的墨梅,于是得知朝廷派人赶往蜀地,逮捕抚养李弘济长大的和尚。   冯思远曾经记下从蜀地寄给李弘济那些信件的地址,他便赶在朝廷官差之前提前往蜀地去了,这个时候,北方正是春寒料峭,而南方,已是春暖花开。   这是一座很小很破旧的寺庙,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寺庙里传出敲击木鱼和诵经声,一个衣着寒酸的年轻僧人正在清扫寺庙门前的尘土。   这里宁静,悠远,仿佛一个世外桃源,李弘济他,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李弘济走上前去,仿佛触摸到了李弘济不被他知道的那十年,李弘济也曾经在这里清扫寺庙,吟诵佛经吗?   见这名满身风尘的香客走来,那名扫地的僧人朝他合掌施,问道:“施主从哪里来?有何事情?”   “我从开封过来,是关于李弘济的事情,想求见慧文禅师!”   那年轻僧人有些惊慌,回身看了看寺庙里面,放低声音跟他说:“若是弘济让你送银两过来,你就给他拿回去吧,告诉他现在寺里过的很好,师傅身体也硬朗,让他不用挂念!”   看来他们并不知道李弘济出的事情,冯思远只好跟他解释说:“这次不是来送银两的,错舟他……遇到了一下麻烦!”   随后,年轻僧人将冯思远迎进了寺里,寺庙里面和外面一样破败不堪,堂前的泥塑的佛像色彩斑驳,却因为外面柔和的日光依旧显得慈眉善目。   李弘济的师傅慧文禅师是个一把银白胡子的老和尚,由于年纪太大,佝偻着腰,显得有些老态龙钟,用历经了沧桑看透一切的智慧眼睛望向冯思远,语气迟缓的问道:“弘济出什么事了?”   冯思远忽然觉得喉咙发酸,面对这样的慧文禅师,他该如何将李弘济出的事情说出口,但又不得不说,断断续续的将李弘济如何因为常平仓一案得罪满朝大臣,被以出身低贱,不配在朝为官的可笑借口羁押在御史台讲给慧文禅师。   “禅师,现在朝廷的官差正在往这里赶来,他们想从您口中拿到错舟的证据,你不能被他们抓住,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就不能把错舟如何,您和弘远师傅先跟我走,我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你们,等风声过了再说!”   听完他的讲述,慧文禅师长长的叹了口气“时也命也!珠玉行于世,世人毁之,璞玉琢成器,以磨难雕之,弘济他命中有此一劫,成魔成佛,只能看他的造化!”说完,慧文禅师便安然的撵动手中佛珠,继续诵经。   冯思远被他这一席禅语说的云山雾罩,但也没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焦急的催促慧文禅师“师傅,朝廷的官差马上就要到了,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旁边的年轻僧人弘远也劝道:“师傅,咱们还是听冯施主的话,到别处躲一躲吧!”   可依旧等不到慧文禅师半点反应,多次努力劝说无果,冯思远知道不能在等了,跟慧文禅师说了句得罪,便想要将这固执的老和尚拖起来背走,可惜晚了一步,几个气势汹汹的官差闯了进来,大声喝道:“哪个是慧文?跟我们走一趟吧!”   年过七旬的慧文禅师被这些粗鲁的官差戴上枷锁,关进囚车,押解回京。   慧文禅师被关在了开封府的牢房里,御史台冯思远现在进不去,但开封府的大牢,花银子打点一下还是能进去的。冯思远带了些斋饭,同时带去的还有一些□□。   收了银子的狱卒带着冯思远走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走在前面的狱卒兴致勃勃的说道:“哎呀,那个老和尚,自从关进来就一直不吃不喝,御史台的大人问话,他也一句不说,光知道念经,你说说他都老成那样子了,碰一下就能散了架子,大人们也不敢动刑,把这宗佛给请进来,也真是为难呀!”   “那些人都问慧文禅师什么了?”   “无非就是让他招认拐走冯家家奴的事,我看这老师傅也不像是人贩子,慈眉善目的,再说了,就算是他当年真的拐走了李大人,那也是救李大人脱离苦海呀,要不是当年被他拐走了,能有今天的李大人吗?你说那帮子读书人也真是够混蛋的,李大人是多好的官呀,十年前一个小孩子他能有什么办法,我看该抓的不是李大人,而是祸害李大人的那些畜生……”狱卒忽然想起自己领着的这位正是冯家的少爷,急忙改口:“哎呀,冯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您别往心里去……”   冯思远惨然一笑,说道:“你说的对!”   狱卒再也不敢开口了,匆匆将冯思远带到关押慧文禅师的牢房,说了句:“冯大人,就是这里!”   “慧文师傅?”冯思远喊了一声,攥紧手里的瓶子。   慧文禅师依旧是盘膝而坐,手执念珠,吟诵佛经,没有任何反应。   冯思远不敢让慧文禅师知道自己姓冯,便说:“慧文师傅,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李弘济的好友!我带了些素斋给你!”   无论冯思远说什么,都得不到慧文禅师的回应,旁边的狱卒说:“冯大人,你别费心思了,我们这边每天都是从泰和楼给他定的素斋,可他看都不看一眼!”   “每天从泰和楼定素斋?难道是有人给你们打点过了?”   狱卒自知说漏嘴了,只好一五一十的回答“自然是有人打点过了,礼部的唐大人,顾大人,都是给过银子的,就连严相家里的人也过来吩咐,要好好照顾这个老师傅,除了他们,城隍庙的老道士也给我们塞了些银子,兄弟们日子不好过,就是混个酒钱!”   冯思远捏了捏手心里攥着的□□,最后还是不忍心。如果慧文禅师今日死在自己的□□之下,日后他和李弘济就再也没有可能了。朝那狱卒说:“那你们尽量把老师傅当成祖宗的供着!”临走前,冯思远给了狱卒足足五十两银子。 第56章 第 56 章   李弘济的师兄弘远与冯思远一道来了开封,冯思远将他安排在客栈内,没敢告诉弘远自己姓冯,正是告发李弘济的那家人,只说自己叫思远,是李弘济的好友。   弘远比李弘济年纪小许多,突然遇到这么大的变故,整日惶惶不安,将冯思远当作是这世上唯一的大好人,毫无戒备的依靠他。   听冯思远告诉他慧文禅师的情况后,弘远满脸懊悔,说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在弘济参加乡试的时候替他瞒着师傅,当初要是听师傅的话老老实实在寺里呆着,也就不会出这档子事!”   “嗯?慧文禅师不让错舟参加科举?”冯思远问。   弘远点了点头“师傅是想让弘济继承他衣钵的,以前寺院隔壁有个学馆,弘济就常常偷跑过去听那老秀才讲课,后来那老秀才过来跟师傅说弘济是个读书的好苗子,那时候师傅很生气,就再也不与那老秀才来往了!前几年师傅发觉弘济有入世的想法,就想给他剃度,弘济偷偷跟我说他想参加当年的乡试,若是不中,以后就会安安心心出家为僧。   我想隔壁的那个老秀才考的头发都白了,还是个秀才,想高中哪有那么容易,就答应帮他瞒着师傅。   没想到发榜之后,弘济竟然中了,报录的人到了寺里,全乡人都来祝贺弘济,没想到师傅却大怒之下将弘济赶出了寺院。”   冯思远没想到李弘济还有这样的经历,不禁唏嘘,说道:“慧文师傅这样也太不讲道理了!”   “其实师傅还是很担心弘济的,弘济离开后,师傅就总是忧心忡忡的!”   冯思远心里对李弘济是怎么到了寺里很好奇,慧文禅师一直对这件事闭口不谈,实在是为了保护李弘济。   他也知道这么敏感的时候,自己应该装作没有此事一样,可答案就在面前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煎熬。反正现在没有别人,弘远涉世太浅,又对冯思远十分信任,于是便试探的问道:“弘远师傅,错舟是被慧文师傅拐带走的吗?”   听到这话弘远急了,忙说:“不是这样的,我师傅不是人贩子!”   一切回到十年前的江州小县城。   慧文禅师带着自己年仅六岁的小徒儿弘远到了江州城,忽然冲过来一辆马车,弘远躲避不及,被撞到在地,脑袋磕在石头上,昏迷不醒。   那马车上的人是知县的公子,非但没有一丝歉意,反而大放厥词。周围的路人都劝慧文禅师民不与官斗,慧文禅师无奈,只好先去医馆救治自己的小徒儿。   医馆的对面是一家布庄,此时正有一个仆人带着一名白衣少年过来量衣服,那少年容貌绮丽,却满脸恐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慧文禅师和他的小徒儿。   慧文禅师注意到了那位白衣服的小公子。夫包扎好后,慧文禅师付了医药钱,便要带着小徒儿离开。   这时候看护白衣小公子的仆人忽然内急,让布庄的掌柜的替他看管一下白衣小公子,匆匆去了茅房。   那布庄掌柜的忽然一回身,刚刚还站在地上的白衣小公子就不见了。   慧文禅师抱着受伤的小徒儿打算去城外的一家寺庙挂单借宿,刚刚在布庄的那名白衣小公子忽然追过来抱住慧文禅师的腿,哭着哀求道:“大师,求你救救我吧!”   慧文禅师吓了一跳“你不是刚才在布庄里那位小公子吗?你的仆人呢?”   “那不是我的仆人,我是他们主人家买回去的,大师,求你救救我吧,你不救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即使是买回去的,我看你穿着,那家人对你应该也不错!”   “不,大师,他们要是让我干脏活累活,我都没有什么怨言,但那家主人他有龙阳之癖,还……还让我陪其它人”白衣小公子掀起自己的袖子,洁白的胳膊上累累伤痕,触目惊心“这就是那些人弄的,我身上还有很多,大师你救救我吧!”   慧文禅师虽然同情这个白衣少年,但今日若是救下他,就是拐带人口,可能会惹来麻烦,无奈的念了声阿弥陀佛,准备要走,那白衣少年死死抱住慧文禅师的腿,哭求道:“都说佛家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怎可见死不救,今日若你不救我的话,我在这里根本活不过一月!大师吃斋念佛就忍心看着我死去?”   慧文禅师被这白衣少年缠住迈不开腿,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哎!也罢,既然你求到我身上,也是咱俩的缘分!”   说完,慧文禅师一手揽起白衣小孩,所幸两个孩子分量不重,此时天色已暗,他带着两个孩子趁着关城门之前离开了县城。   之后,慧文禅师给这个孩子取了个法号,叫弘济。   慧文禅师原本是个行脚僧人,带着两个小徒弟在外不方便,两年之后在一座破旧的寺院里安顿下来。   御史台那些人撬不开慧文禅师的嘴,便将目光锁定在了李弘济的师兄弘远身上。   弘远不敢在开封城乱走,每日只能焦急的在客栈里等待冯思远带回来的消息,可他却等来了另外一人。   那人自称是李弘济的好友,告诉了弘远冯思远的真正身份就是告发李弘济那人的儿子冯思远,这些日子他极力帮助弘远都是有所图谋,不安好心。   弘远听到这话吓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人又安慰他说:“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将当年的事情公布出来,慧文禅师就不必在大牢里受苦,李弘济也会很快放出来。本来逃奴就很常见,就算是查出来,也不是死罪。”   弘远竟然信了他的话,真的将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写清楚,并且签字画押。   李弘济就是因为这封供状,被革去一切官职,押进了开封府的大牢里。 第57章 第 57 章   在御史台的时候,李弘济身上还有三品的官衔,没人敢对他动粗。可是到了开封府大牢里,李弘济就只是一个人任人欺凌的囚犯。   开封府尹向来与李弘济不和,往日李弘济被官家钦定为探花郎,从一个七品小吏一年内升至三品的大理寺卿,备受荣宠,他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李弘济终于从高高的云端摔了下来,正所谓站的越高,摔的越重,开封府尹能不狠狠上前踩几脚!   进了开封府大牢,李弘济便受到了百般折磨,开封府尹以李弘济武艺高强,以防他越狱逃跑为由,竟然给他穿了琵琶骨。   李弘济被羁押在御史台的时候,就被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消息,所以并不知道慧文禅师已经被押进了京城,当被狱卒将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他拖进牢房后,李弘济见到了分别两年的慧文禅师。   “师傅?”   从被关进牢房就一直静坐的慧文禅师,听到李弘济的声音,终于睁开了眼睛,可当他看到血肉模糊的李弘济时,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还是流下了两行清泪,苍老的手抚着李弘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弘济呀,弘济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他自从被押回京城,无论在御史台被逼问责难还是在开封府的监狱里受酷刑,始终一滴眼泪都没掉,这刻他终于哭了。   十年前,慧文禅师救他脱离苦海,抚育他十年,名义上是师徒,却比父子更亲厚,如今慧文禅师已经年过七旬,自己不能让他安度晚年,却还连累他到了这种地步“师傅,都是徒儿的错,是徒儿害了你!”   慧文禅师抚着李弘济的头,长叹一声,说道:“自从你离开寺院,我就时时刻刻向佛主祈愿,保佑你能平平安安,没想到还是落到这个地步,命呀,命呀!”说完,慧文禅师缓缓闭上了眼睛。   有狱卒走过来喊道:“那个慧文和尚,你没事可以出去了!”   此时,慧文禅师已经在这个阴暗的牢房里坐化了。   冯思远疯狂的砸东西,当他知道是冯存义派人到客栈套弘远的话时,他就疯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发泄此时此刻的愤怒,他甚至抛弃了一切儒家所谓的‘天地君亲师’的教诲,指着冯存义破口大骂:“畜生,你这个畜生!”   冯存义在冯思远血红的眸子下瑟瑟发抖,可依旧强撑着作为父亲的尊严,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   “你就为了你那点杯弓蛇影的被害妄想,你就不择手段,你简直卑鄙无耻!卑鄙无耻!”   “什么杯弓蛇影的妄想症,我要是不弄死他,他就会弄死我!”冯存义说的理直气壮,甚至有点理所应当。   冯思远愤怒发浑身颤抖,环顾四周,举起一个花瓶朝冯存义砸了过去“我要杀了你,你这个畜生!”家丁急忙过来拦住疯狂的冯思远。   见冯思远的疯状,冯存义吓坏了,急忙后退,喝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弑父不成?”   “我就是要杀了你,你这个畜生……”   “我是畜生,你也是畜生,你这个逆子,逆子!”冯存义骂了两句,急忙从后门躲出去了。   一切结束之后,冯思远气势汹汹的到开封府去要人,开封府尹搪塞道:“这李弘济可是朝廷要犯,凭什么交给你?”   冯思远冷声问:“那就敢问府尹大人,李弘济他是犯了那一条国法,你要将他关在开封府的大牢里?”   “他……他……”开封府尹思考良久,居然说出来:“他出生卑贱!”   “我大宋律法哪一条规定出生卑贱也是罪?”   “你……”府尹张口结舌“你不要强词夺理,将他移交开封府,是官家的命令!”   拿出官家来压人,冯思远的冷笑里渗着几分凶狠:“府尹大人,你可得自己掂量掂量,李弘济除了出身低微之外,没有任何过错,你们既然证明他是我冯家逃奴,按照律法自然是该归还我冯家,若是你敢扣押李弘济不放,官司再闹大了,你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开封府尹虽然气的咬牙,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命人带冯思远去大牢里提人。   李弘济在大牢门口,碰见了正从里面出来唐玄彬。   唐玄彬见到冯思远,自然是恨的双目充血,语气不善看着他说:“你来干什么?来看错舟的笑话吗?”   冯思远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俨然一个卑鄙无耻的大恶人,也不想跟他辩解,只是说:“我来接错舟出狱!”   唐玄彬猛然挥起一拳打在冯思远脸上“你将错舟害成这个样子,还不够吗?你还想怎么?错舟真是瞎了眼了,你这个两面三刀的畜生……”   狱卒们急忙围上来拉开愤怒的唐玄彬,将他拖走了,身旁狱卒关切道:“冯大人,你没事吧?”   冯思远擦了擦嘴角的血,这个文质彬彬的状元,力气竟然这么大,每次都往自己脸上招呼,不过自己的确该打。摇了摇头“我没事!”   冯思远走到李弘济的牢房前,看到浑身是血的李弘济靠在一个角落里,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咆哮着质问那些狱卒“他又不是江洋大盗,你们为什么要给他穿琵琶骨?”   狱卒战战兢兢的回答:“这是大人的吩咐,我们只是听他的吩咐办事!”   “开门!”   狱卒开了牢房门,冯思远冲到李弘济身旁,看着这个样子的李弘济,他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像有几十双手揪扯着他的心脏“错舟!”   冯思远颤抖着触碰李弘济的身体,可是在距离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害怕自己会碰到一个没有温度的身体“错舟?”   “我听得见!”李弘济睁开眼睛看向冯思远,那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冯思远的手终于碰到李弘济的身体,哭着说道:“错舟,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你相信我!”   李弘济点了点头“我信你!”   冯思远抹了一把眼泪“错舟,我这就带你离开这!”   李弘济神情冰冷的看着他,说道:“可我并不想跟你走!”   “错舟?”冯思远满脸惊讶“错舟你现在受伤很严重,我带你出去治伤!”   李弘济撇过头不去看他“死不了,我不想跟你走,我也不想再见到你,更不想见任何姓冯的,你走吧!”   冯思远觉得自己的天塌了,他终究还是被李弘济厌恶了。李弘济从来没对冯思远说过这么重的话,即使当初他知道了冯思远对他栽赃陷害,这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哀求:“错舟,对不起我说的话没有做到,可我也没有办法呀,这些日子我一直再想方设法救你,是我没用,我什么都干不了,我只是带你出去治伤,真的是带你出去治伤!”   李弘济不为所动,只是虚弱的说:“你如果想让我好过一些,就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了!”   冯思远觉得李弘济离自己越来越远,就算是这个人此时就在自己眼前,也越来越远。他丝毫不怀疑这次如果自己点头的话,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拼尽了全身力气,想要抓住这个离自己远去的人,忽然吼道:“不,你是冯家的家奴,你必须跟我走,你哪里也不能去,只能跟我走!”   冯思远知道这些话就是在李弘济的心口上捅刀子,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这个卑鄙无耻的理由,将李弘济带出监狱。 第58章 第 58 章   冯思远绝不会带李弘济回现在的冯家,他想将李弘济藏起来,藏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他在开封城外很远很远的一个小村庄买了一户农家小院,院子里面种了几株桃花,此时开的正艳,外面是大片大片长青不败的湘妃竹,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错舟,你看外面多热闹!”冯思远笑着看向李弘济。   李弘济多出骨头断裂,又被穿了琵琶骨,此时全身缠着纱布,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窗外偶尔落在院子里的鸟儿。   冯思远将窗户开的很大,又在院子里撒了些谷子,此时成群结队的鸟儿正落到院子里觅食。   自从冯思远将李弘济强行带出开封府的大牢后,他就没再与冯思远说过一句话。冯思远知道李弘济厌恶自己,可他无所谓了,只要李弘济还在他身边,我就满足了。   他向上苍祈祷,李弘济身上的伤能好的慢一些,他知道只要李弘济可以站起来走路,就会离开自己,他希望那个日期,能晚一些来。   院子里的鸟儿吃完了谷子,就一个个的飞走了,世界又安静下来。冯思远回身问李弘济“错舟,中午了,你猜孟婆婆今天会做什么?”   在这个远离世俗的地方,固然清静,可是吃喝都成了问题。刚开始,冯思远也自己尝试这做饭,可他真不是那块料,做出来的东西难以下咽不说,还差点把厨房烧了,幸好来附近挖野菜的孟婆婆发现了,帮他把火灭了,才没酿成大祸。   于是他就给了孟婆婆一些银子,让孟婆婆每日做好饭送过来。   他刚说完,拄着拐杖的孟婆婆提着一个竹篮子来了“公子,夫人,饿了吧,我今个用野菜贴的饼子,正热乎着呢,你们趁热吃!”   这孟婆婆一直以为李弘济是冯思远的夫人,生了重病在这里养病。李弘济这些天一句话也不说,冯思远也不解释,于是这个美丽的误会一直持续下去。   孟婆婆放下篮子,看见院子里很多鸟屎,便拿起笤帚清扫院子,一边干活一边说:“今个村里王老三说他闺女是十里八村最漂亮的,他是没见过这位夫人,老太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长的跟画似的姑娘呢,公子你真是好福气,等夫人身子养好了,你们可得多生几个孩子!”   “借您的吉言,要是能生出闺女来,就给你的小孙子当媳妇怎么样?”冯思远打趣道。   孟婆婆忙诚惶诚恐说道:“哎呀,那可不行,公子,夫人,你们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娶不起你们这样的大家闺秀!”   冯思远笑了笑,将野菜饼子掰碎了泡在米汤里,先喂李弘济,李弘济两只胳膊上都固定着竹板,吃喝拉撒一切都要他伺候着。起先,李弘济不愿意,开始绝食,冯思远跟他说:如果他现在死了,自己就给他殉情,到时候他就只能跟姓冯的埋在一起了!   不知道李弘济是怕冯思远殉情,还是怕跟姓冯的埋在一起,不再拒绝吃饭。   “错舟,如果我是个女人,你会娶我吗?”   李弘济没回答他。   冯思远又自言自语道:“我要真是女人的话,做的一定比杜鹃绝,等把生米煮成了熟饭,你想不认帐都不行了!”   喂了小半碗,李弘济就不吃了,冯思远用一块干净的手帕替他擦去嘴边的饭迹,收拾完后,自己再吃。这里的粗茶淡饭起初冯思远吃不惯,不过多吃了两天,也觉得挺有滋有味的。   他吃完后,孟婆婆也收拾碗筷提着篮子离开了。   孟婆婆走后,冯思远问李弘济“错舟,你现在要解手吗?我要回城里一趟,你的药没了!”   没得到他的回复,冯思远又说:“那你要是内急的话,就就地解决吧,我回来再收拾,我骑马去,大概两个时辰就回来了!”说完,他检查了屋子,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离开。   在药铺拿了一个月的草药,又买了几棵人参,冯思远问药铺掌柜:“你们药店有什么可以止痛的药吗?”李弘济身上断了的骨头要重新长起来,冯思远半夜总是被李弘济痛苦的□□惊醒,可他却没有办法。   掌柜的说:“那得看是什么原因引起的疼痛。”   冯思远跟他描述了李弘济的情况,掌柜的思考一下,问:“这样的药也有,看你是要哪一种了?”   “都有什么?”   “如果要便宜一些的,□□,曼陀罗,都有一些功效,但是效果不是太显著,我们店从天竺进购了一些阿芙蓉膏,服用后有很强的镇痛效果,但是价格太高,不是普通人可以用的起的!”   这药铺掌柜之所以跟冯思远说,就是知道冯思远能够用的起,果然冯思远想也没想就跟他说:“那就再给我拿一些阿芙蓉膏吧!”   药铺掌柜包要药材,再三嘱咐冯思远:“那阿芙蓉虽然镇痛效果好,但是服用必须适量,这东西很容易成瘾,一旦成瘾就很难戒掉了,而且吃多了还会出现幻觉等其它症状,不过也不用担心,过了那阵就好!”   李弘济拿好药材准备去买些蜜饯,冯府的管家便找到了他,急忙说:“少爷呀,你这些日子都去哪了,老爷都要急死了,你快回家看看吧!”   冯思远现在机会恨不得没有这个所谓的父亲“你回去告诉冯存义,旧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说完要走!   老管家急忙拉住他“少爷呀,家里出事了!”   冯思远跟老管家回来,冯存义看见冯思远就仿佛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扑过来朝他说道:“远儿呀,远儿怎么办?现在唐玄彬在查常平仓的案子,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怎么办?”   冯思远一头雾水的皱紧眉头,自从李弘济出事后,他就再也无心常平仓那件案子,更何况他此时无官一身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至于是何人接手那件案子他一点都不关心。只是奇怪此时冯存义怎么会如此惊慌“他查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远儿,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大伯就牵扯在这件案子里,不光是江宁府,就连江州也是一样,江宁府这案子再掀出来,我也得被牵连进去呀!”   听到这话,冯思远脑袋里一阵轰鸣,眼前景物晃了起来,等他缓了好长时间缓过来,自己已经坐到地上了,只觉得浑身冷汗,瑟瑟发抖。   自己怎么没想到呢?太傻了,真是太傻了!自己被李弘济像猴子一样耍来耍去的,不过也怨不得李弘济,主要还是自己太傻了!   自己的大伯父正是秦凤路转运使,那些粮食要是运到西北的话,自然是少不了大伯父这个关系了,自己的父亲……一向手脚不干净,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现在冯存义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也顾不得冯思远对他这个父亲不敬了,忙问:“远儿,你知道那个唐玄彬有什么弱点吗?赶走一个李弘济,又来一个唐玄彬,千万不能让他继续查下去!”   冯思远只觉得脑袋疼,他不想管,他什么都不想管,起身就要往出走。   冯存义急忙抱住他的腿,央求道:“远儿,为父知道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   冯思远甩开冯存义,愤怒的吼道:“你想干什么?你们还想像对方李弘济一样对付唐玄彬吗?”   “可是远儿,他们要是不死的话,咱们就得全家抄斩呀!”   一个‘全家抄斩’吓得冯思远心脏一个哆嗦,原来这就是那些人为什么用尽卑鄙手段也要搞垮李弘济的原因,可笑,又可悲!他软弱无力的问道:“你就不能不去贪污那些粮食吗?”   “远儿呀,你以为为父我想吗?我也是被逼无奈才上了贼船的,我要是不上这条贼船,你以为现在我还能活着?远儿,你想想办法……”   冯思远脑子里一团乱麻,忽然看见冯存义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他吓得急忙后退,在冯存义的再三哭求下,终于还是妥协了“唐玄彬老家有个哥哥,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你们可以想办法从他哥哥身上下手!”说完这些,冯思远疯了一般冲出家门。 第59章 结发   冯思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宁静的小村子的,可是却觉得这里不在宁静了,他不敢进屋子,怕看见躺在病床上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李弘济。   开始生火煎药,隔着泪,看见火炉里跳动的火苗也是歪歪斜斜的。   直到天暗了下来,孟婆婆又送来晚饭,他才擦干眼泪,点上油灯。   孟婆婆将篮子放下,看见冯思远眼圈红红的,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夫人的病情,就安慰说:“小公子呀,你媳妇一定会好起来的!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人,却是个哑巴,难为你还能对你媳妇不离不弃的!”冯思远苦笑着点了点头。   天上划过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孟婆婆提起篮子说道:“小公子,天要下雨了,我先回去,吃完的碗筷等明早在收拾吧!”   冯思远拿了把雨伞出来“孟婆婆,我送你回去,下起雨来路滑!”他只是不想这个时候见李弘济,他脑子太乱了,需要冷静冷静。   回来的时候,果然下起滂沱大雨,天黑路滑,冯思远摔了一脚,腿受了伤,一瘸一拐回到家,才发现腿上留了很多血,找了些纱布包扎好后,便端着油灯去检查李弘济的被褥,然后伺候他吃饭,喝药。   随后,冯思远拿出今天买的阿芙蓉膏,挑出很小一块,让李弘济服了下去,一切收拾妥当,便吹灭油灯,在李弘济身边和衣躺下。   半夜,忽然听见身旁浓重的喘息声,以为李弘济出了什么状况,急忙点亮油灯,见李弘济面色潮红,浑身虚汗,在床铺上痛苦的挣扎。   冯思远怕他动作太大牵动伤口,急忙按住他的身子,擦拭他额头的汗。“错舟,你怎么了?”   李弘济终于不再沉默,这么多天第一次开口说话“你给我吃了什么?”   “就……就是一些镇痛药,药铺的掌柜说吃完这些镇痛药会有一些反应,但是过一会就会没事了!”   “我问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   “好像叫……叫阿芙蓉膏!”   听到这个名字李弘济竟然咬牙切齿“你……你……卑鄙!”   卑鄙?冯思远莫名其妙,自己不过是想减少一些李弘济的痛苦,怎么就和卑鄙挂上边了?莫非他知道了自己帮助冯存义对付唐玄彬的事?不应该呀!   “错舟?我……”冯思远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辩解“我让药铺的掌柜给我拿一些镇痛药,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冯思远擦冯思远身上的渗出的汗,当他掀开被子的时候,手顿住了,呆呆的看着李弘济身体的反应。   他照顾几近瘫痪的李弘济也有一段时间了,李弘济的吃喝拉撒睡全都由他一力承担,他很明白李弘济的身体,这些天都没有这些反应,一次都没有。   冯思远不敢问李弘济原因,其实无非也就只有两个,一个是李弘济厌恶自己,二就是李弘济的身体本来就是坏的。   可他真没想到那个用来镇痛的药会出现这种效果,有些措手不及,还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惊喜。   此时此刻他心中天人交战,一方面告诫他切不可乘人之危,这样会让李弘济更加厌恶自己,令一方面他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上天绝对不可能再给他第二次机会了。   没有犹豫多久,欲/念便战胜了理智,李弘济终究会离开自己的,与其将来相忘于江湖,还不如留下一些东西,就算是回忆也好。   冯思远熄灭了油灯,外面依然雷声大作电闪雷鸣,偶尔一道闪电照的室内通亮。   李弘济小时候留下的阴影让他不能人/事,不过寺院中参禅悟道的生活也让他对这些并不是多么在意,所以他还并不知道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状况,只是在以前涉猎医术的时候,看到过关于阿芙蓉的药效,冯思远用这味药给自己镇痛没错,可这也是一味mei/药。   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什么吞噬,在雷电照亮屋子的瞬间光明黑暗交替中,冯思远将自己拉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自己无可奈何的随着他沉溺。   李弘济从那些沉沦的梦中清醒过来,窗子外面鸟声清脆,空气清新,可能由于那味药的药效还没过,身子也不想前些天那样疼了,甚至可以勉强坐起来。   他看到冯思远换下来的衣服就堆放在不远处,洁白的里衣上残留着一抹血迹,他希望那是一场荒唐的梦,可惜不是!   从醒来后,就没有看见冯思远,李弘济有些担心,他应该是受伤了,可他又去哪里了?   此时此刻的冯思远,正在村子外面的河水里清洗昨夜罪证,可惜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实在不是干重活的料,将被单和着厚重的棉絮丢进河水里,敲打了两下,整个被子就随着清澈的河水飘向下游,冯思远追了两步,由于身体不适就放弃了。   坐在嫩草遍地的田野间,不自觉又回忆起昨夜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甜蜜,可随即又想起常平仓案,想起就在昨夜,自己还帮着冯存义用卑劣的手段对付唐玄彬,嘴角的甜蜜不觉苦涩起来。   既然要洗的东西都飘走了,冯思远坐了片刻便起身回去,看见李弘济做了起来,他当即大惊失色“错舟,快躺下,小心骨头又错位!”   忽然发现李弘济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又胆怯起来,李弘济该不是要对昨夜的事情兴师问罪吧?“错舟?”   李弘济犹豫片刻,开口问:“你……你没事吧?”   “嗯?”冯思远有些错愕,李弘济好长时间不跟自己说话了,突然开口让他有些不适应。   “伤的重吗?”   冯思远终于听出李弘济是什么意思了,整个人顿时被一种甜蜜包裹起来,扑过去抱住李弘济,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只是小心翼翼的,想去亲吻李弘济的唇,李弘济偏过脑袋躲开了,冯思远没有伤心,只是将下巴搭在李弘济肩膀上“错舟,你在关心我是吗?”   这件事情过后,冯思远发现李弘济虽然还是对自己不冷不热,但偶尔自己说话,李弘济会回答一两句,两人就在这种闲适的时间里过了几天,有几次他想偷偷给李弘济喂那个药,被李弘济发现后,吐了出来。   果然那夜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过冯思远并不敢奢求太多,即使维持现状,他也很满意了。   过了十多天,李弘济可以坐起来了,冯思远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替他梳洗头发,李弘济以前的头发又黑又密,像黑缎子,这些天因为重病,头发也干枯,掉落了很多。   冯思远灵机一动,将这些头发收集起来,李弘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问:“你弄这些头发干什么?”   冯思远笑而不语,又剪了自己的一缕头发,与李弘济的那些头发分别打了两个同心结,装进两个锦囊内,一个带在自己胸前,一个挂在了李弘济胸前,笑着问李弘济:“错舟,你知道结发的意思吗?”   结发是一种象征夫妻结合的仪式。当夫妻成婚时,各取头上一根头发,合而作一结。   李弘济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语气不悦的说:“把这东西拿走!”   他胳膊不能动,冯思远俯下头亲吻着李弘济的脖颈,在李弘济耳边说道:“错舟,你先带着它给我留个念想,等我们分开了,想丢想烧随你便,只是别让我知道就好!”   在冯思远的调理下,李弘济身体日渐好转,两人躲藏在这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仿佛外面天翻地覆都与他们无关。 第60章 满门抄斩   这一日李弘济的药又吃完了,冯思远进城去给他抓药,忽然听见街上一阵吵闹,药铺掌柜的说:“哎,可怜了李大人这样的好官!”   冯思远站在门口朝外面看去,街上铺了一丈长的白绢,白绢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陈老二和杜鹃就跪在白绢旁边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呼喊哭嚎,行人无不动容。   李弘济的官声一直很好,被罢黜的原因却是如此可笑甚至荒诞,也难怪会让百姓愤愤不平。   杜鹃忽然看见藏在人群中的傻蛋儿,突然起身将傻蛋儿揪了出来“就是你这个小白眼狼,李大人平时对你怎么样,你扪心自问,你又是怎么帮着姓冯的一家子迫害李大人的?”   傻蛋儿畏畏缩缩的辩解“杜鹃姐,我没有害过李大人,现在少爷不在家里,我也不知道他把李大人藏到哪里去了!”   “你胡说,你们冯家人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街上的人义愤填膺,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所有人都拥上去对着傻蛋儿拳打脚踢,冯思远正要出去,有一队巡逻的衙役路过,轰开那些闹事的人,将陈老二和杜鹃绑了起来。   街上的傻蛋儿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追上那些衙役,解释说:“他们是好人,别抓他们!”   一个衙役一挥胳膊将傻蛋儿甩在地上,骂了句:“滚开!抓他们是府尹大人吩咐的!”   那些官差押着陈老二和杜鹃走了,傻蛋儿也一瘸一拐的离开,刚才义愤填膺的人群散去,又恢复了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   药铺掌柜的说:“昨天是一个和尚,今天是这对年轻夫妻!”   冯思远刚回到家,就听见屋子里李弘济痛苦的嚎叫,他急忙冲进屋子,看见冯存义将李弘济压在地上,李弘济身上的纱布撕扯开了,伤口渗出鲜艳的血。   “啊——”冯思远发了疯一般冲进去,撞开压在李弘济身上的冯存义。冯存义被撞到墙上,反应过来大骂道:“你想弑父不成,你这个孽子!”   冯思远随手抄起一件东西就朝冯存义丢了过去,冯存义吓得在屋子里东躲西藏“是他勾引我的……我就是来告诉你,你上次让从唐玄彬的兄长下手很顺利,现在唐玄彬也被御史台弹劾了!”   “住口——住口——”冯思远感觉自己比被剥了衣服游街示众还要难看,他害怕自己助纣为虐的事被李弘济知道,极力藏着掖着,却被冯存义当着李弘济的面说了出来。   冯存义边躲边骂道:“哎呀,你这个混账……亏的我百般努力,把你跟齐家小姐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初八……”看冯思远是来真的,跌跌撞撞的跑出屋子,最后骂了一句“就为了个男人敢打你老子我?”   见冯思远提着一把菜刀出来,冯存义转身就跑,逃命的时候,跑到比兔子还快,冯思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他!”,一直追出村子,最终没追上,再回到家时,发现李弘济的身子挂在了房梁上。   李弘济就是用还没养好的断手断脚扯开床单,将自己整个人挂了上去,冯思远不知道他那时候是怎样的心境,他不知道他的师兄弘远和陈氏夫妇正为他四处奔走,他也不知道就在这天,几十个江南的村民,举着万民书,敲响了悬挂在朝堂外的登闻鼓。   大夫说救的及时,李弘济并没有性命之忧,可好几天了,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冯思远寸步不离的陪在李弘济身边,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他都不闻不问。   直到他等来一道圣旨,大宋官家承认李弘济是冯家的奴仆,以十倍的价钱从冯家赎回李弘济。当宫里的人将昏迷中的李弘济从他这里抬走时,冯思远追出很远,处理此事的太□□不住冯思远再三央求,只好同意让他再看李弘济最后一眼。   冯思远抚摸着他眼角那颗血红的痣,他要将这张脸印在自己脑子里。从这刻开始,就是相忘于江湖,各自走属于各自的路。   冯思远自己本以为可以保护好他的,可真是又傻又没用!   之后的日子冯思远恍恍惚惚的,把自己醉死在酒坛子里,整个冯家都在操持他的婚事,只有他自己事不关己。他在等,等一把屠刀。   一天夜里,宿醉的冯思远酒醒之后,出门透气,正好撞见衣衫不整的傻蛋儿从冯存义的书房里出来。   傻蛋儿看见冯思远,大惊失色,噗通跪在地上“少……少爷……”   冯思远蹲在傻蛋儿面前,问:“是他逼你的吗?”   傻蛋儿正惊慌间,冯存义从书房出来,整了整衣服说道:“怎么,连这个你也要护着?你光顾着李弘济,忽视了这个小美人,也不能怨他找别人,怪不得你当时花了那么多心思非要弄到这个若梅呢,果然也是个人间尤物!”   冯思远没理会冯存义,只是看着傻蛋儿问“是他逼你的吗?”只要傻蛋儿点头,冯思远立马给他自由,让他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没想到傻蛋儿竟然摇了摇头,说:“不是!”   “你这个善解人意的小美人可是主动爬上我的床的,这你可怨不得我了!”冯存义大笑着走了。   冯思远当然不会相信傻蛋儿会主动勾引冯存义,傻蛋儿还想着结婚生子呢?他尽量放软语气,生怕吓到他,又问:“是他逼你的对不对?我给你些银子放你离开怎么样?”   他本以为傻蛋儿会感激涕零,没想到傻蛋儿还是摇了摇头,说:“不!”   冯思远觉得太阳大概是打西边出来了!既然人家心甘情愿,他也懒的干涉。   几日之后,醉在酒坛子里的冯思远被人架着,与新娘子拜了堂,然后就将这可怜的女人一个人晾在新房里,自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喝的烂醉如泥,成亲两个多月,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新娘子长的什么模样。   忽然有一天,唐玄彬带着大队的官兵将整个冯府围了起来,宣读了冯存义抄没全家的圣旨。   冯存义慌了“不可能,我不可能被发现了!”   唐玄彬冷笑:“冯存义,你们冯家作恶多端,自然有人将你挪用常平仓的账本交到本官手里!”   “账本?我的账本一直是贴身携带的!”冯存义大惊失色,解开自己的衣服拿出藏在里衣里的账本,才发现账本不知道在何时被人掉了包。他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傻蛋儿,突然疯了一般扑过去“是你!是你干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唐玄彬一挥手,便有官兵冲了进来,给他带上了枷锁。冯思远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或者说从李弘济离开后,自己就一直在等这一天!   他并没有惊慌害怕,只是很想念一个人,被押走之前,他问唐玄彬“错舟怎么样了?”   唐玄彬看着他冷笑“怎么?错舟被贬为定州知县你很高兴吧?没想到自己会比他惨!”   只要得知李弘济还活着的消息,冯思远便已经满足了,之后,就是过堂提审,证据确凿,很快就定案了:冯存义,冯存仁,全家抄斩。   冯仲先冯太傅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将冯家祠堂里供奉的那块丹书铁卷还给了皇家,换冯思远一命,由死刑改判流刑,刺配秦州。   立冬过后,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常平仓一案的所有定罪官员被斩首闹事,鲜艳的血泼洒在茫茫大雪之下,又被另一场雪覆盖。   这一天,两个衙役押解着冯思远也上路了,寒风凌厉,冯思远瘦骨嶙峋的身上只穿了两件单衣,肩上扛着厚厚的枷锁,走路磕磕绊绊。   十里亭外,一个拄着拐杖的佝偻老人早就等在那里,冯太傅将一件御寒的棉衣穿在冯思远身上,给他准备了一些简单行装。   冯太傅拍着冯思远的肩膀说道:“远儿,你二十岁了,伯父送你个字吧,惇行,以后,你要像这两个字一样,敦厚为人。 ”   三个人的身形在大雪中渐行渐远,这一天是冯思远二十岁的生日,他的成人礼就是这一场变故和脸上的刺字。   平沙万里 第61章 兵临城下   西北的风大,张嘴就是一口沙子,冯思远检查布防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几个人正在喝酒赌钱“你们几个小崽子,说了多少回了,再让我碰见你们赌钱都军法处置!”   几个士兵忙说道:“将军,这都是武将军逼我们的,他说你要是军法处置就处置他!”   武郃笑呵呵的起身,说道:“惇行老弟,就是闲来无事玩玩,犯不上军法处置!”   “武将军,你什么时候管起我的兵来了!”   “不,不敢!”武郃忙说。   “你要是再敢跑到我这教唆我的兵赌钱,可别怪我不念及手足情谊!”   “不会了,真的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虽然每次他都承诺这是最后一次。   冯思远懒的跟他计较,问:“你跑到我这来干什么?”   “还不是俺家妹子的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别的男人像你这么大,儿子都三四个了,哥哥我是担心你老了没人养!”   冯思远脱下铠甲,做到火盆前,端起西北的烧刀子一饮而尽,说:“我娶老婆了!”   “啊?什么时候?”   冯思远瞥了他一眼“八年前!”   武郃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冯惇行是犯了事被发配到这的,听说以前是个氏族大公子,还中过进士呢!不知道朝中究竟是有什么大人物作梗,这些年来冯思远战功无数,却还只是个副将。   忙转移话题,说道:“你说说着群可恶的党项人,哎,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他们……干什么来着??”   这个武郃吴将军是个西北的粗人,不识字却还喜欢拽两句诗文“不教胡马度阴山!”   “哦,对对对,你就是咱们的飞将军呀!西夏人去攻打渭州,不敢来打咱们秦州,就是因为有你在这守着!”几天前接到军报,西夏大举入侵渭州,朝廷从秦州抽调了三万人马去解渭州之急,李大将军临行前,留下冯思远负责秦州一切军务。   “武大哥,西夏人狡猾得很,不得不警惕呀!”冯思远一直觉得那帮子党项人没这么光明磊落,指不定憋着什么阴谋诡计呢!   “朝廷派人来巡查防务!”   “来的是哪位大人?”   “听说是枢密副使李弘济,官家眼前的红人呀,听说这位大人长的可水灵了,以前是兔爷,后来考上进士,因为这个被整惨了!”武郃碰了碰冯思远的胳膊“哎,惇行老弟,你在京城待过,见没见过这个水灵的李大人?”   过了八年,听到这个名字,冯思远身子还是不自觉的颤了一下“没……没见过!”。这些年,冯思远在边关,偶尔会听到李弘济的名字,不过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也就刻意躲着,两府调动一向频繁,他应该是刚刚升任枢密副使的吧!   要见到他了吗?   武郃走后,冯思远指着刚才赌钱的那几个士兵下令“都拖出去,每人重打五十军杖!”   这几个人见冯思远刚刚和武郃聊的十分开心,以为自己躲过去了,没想到这冯将军是秋后算账,很快,院子里就响起霹雳啪嗒的军杖声和士兵的哀嚎。   冯思远刚刚来到西北军,被分配到杂务兵,谁都看不惯他这副秀才模样,西北军这群糙汉子跟开封府天子脚下的那些锦衣华服的禁军不一样,个个都跟强盗似的。   冯思远被刚开始被这些人欺负狠了,呆的时间长了,就知道被欺负了就打回去,打不回去就忍着。后来李左到了这,急需找个识字的文书,冯思远就被提拔到李将军身边,之后就成了李将军的副将。   听到外面那些人的叫声有点假,冯思远吼道:“没吃饱啊?”   这一嗓子吼过,院子里的惨叫声立马真切起来,过了不大会,亲兵回来报告说:“将军,打完了!”   “嗯!”   打完了人,冯思远回屋子里倒在床上,拿出这八年来一直贴身携带的锦囊,上面丝线都磨旧了,仔仔细细的端详“错舟,你什么时候来呢?”   冯思远没等到李弘济,先等来了西夏人。   几天后,探子来报,说西夏大军三万人正在朝秦州赶来,此时秦州骑兵都去解渭州之围,现在守军不到五千,还都是老弱残兵。   武郃是个武夫,听到这消息,暴跳如雷“这帮子狗娘养的西夏人,老子出去跟他们拼了!”   冯思远忙说:“武大哥,稍安勿躁!我已经派人叫知州大人到这里来了!”   “还稍安勿躁呢,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   “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李将军走之前,将秦州一切军务交给我决断,你听我安排!”   武郃是个大老粗,四肢永远比脑子先行动,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行,听你的,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很快,几个士兵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了屋子“将军,这知州他想跑,被我们在城门口拦住了!”   那人被打的鼻青脸肿,冯思远细看,果然是知州。   那知州见了冯思远,非但没有半点愧疚,反而一派嚣张,看向屋内诸人,大言不惭说道:“我乃朝廷认命的秦州知州,你们竟敢绑我,莫非要以下犯上不成?”   大宋一向重文轻武,文官可以压在武将头上作威作福。   冯思远看着他露出一丝冷笑,手中原本托着一杯茶,手指用力,“咔嚓”一声,那茶杯就在他手中粉碎。   知州大人吓得一个哆嗦,嚣张气焰顿时消下去不少,软了声音说道:“将军,西夏人多势众,咱们打不过,为了保存实力,还是撤吧!”   进了军队,冯思远才深切体会到文人就只适合内斗,遇到了强敌绝大多数都是软骨头,这当然也包括八年前的自己。   冯思远看向那两个绑他回来的士兵喝道:“你们两个,怎么办事的?知州大人想出城,你们拦着他干什么?还不过来松绑!”转而又对那知州笑呵呵的说道:“大人,我这就让他们把你送回到城门去,你就当从来没来过这,你想去哪就去哪!回家数数你们家多少颗人头够官家砍的!”   听到这话,士兵解了他身上的绳索,知州也不敢出门半步,临阵脱逃,就算是他自己从此隐姓埋名,他的一家老小还在开封呢。冯思远瞥了他一眼,问:“知州大人,你是走还是不走了?”   知州擦了擦脑袋上的冷汗,说道:“我是秦州的父母官,怎么能抛下百姓自己逃跑呢?”   “那好,你现在命府衙里的所有衙役出动,将城外百姓都迁到城里来,粮食能带来的就带来,带不进城的就一把火烧了,务必做到半粒米都不能给西夏人留下,再有半天西夏兵就到城下了,所以你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两个时辰,怎么可能?我才是这秦州的知州,李将军不在,你们几个武夫凭什么命令我?我乃是正牌的进士出身,你一个小小的贼配军,哼!”   武郃火了,站起来拍桌子骂道:“你个鸟官,李将军走之前已经将秦州军事全部交给冯将军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冯思远摆了摆手,示意武郃稍安勿躁,缓缓说道:“你就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耽误一刻就少一刻,我们绝不会弃城逃走,到时候坐守孤城,你是一州之长,还是普通百姓,都没有什么区别!”   知州听出冯思远话里深深的杀意,纵使不甘心,他也只能按照冯思远说的办,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秀才遇上兵!   随后,冯思远命人出城给枢密副使李弘济送信。   即使做完这些,冯思远很清楚五千老弱残兵对战西夏三万铁骑,不一定能撑到救兵到,于是贴出告示,秦州守城将士,城中有自愿参与守城的男子,与军队同等待遇。此时此刻,卫国就是保家,几个时辰便纠集了三千壮士编入守城军队。   最后,冯思远让武郃和秦州知州共同守城,自己将率领五百人出城,找个隐秘的山谷躲藏起来,西夏大兵来袭,所带粮草必定不足,只要他们坚守城池,他们在西夏粮草告罄,军心动摇的时候发动奇袭。   大千世界,人各不同,这个时候秦州守将大部分跟随李将军去救渭州,只留下冯思远和武郃守城,武郃骁勇,但是容易意气用事,只留他一个人在的话,说不定会被敌人两句话激怒出城迎战,而知州恰恰相反,胆小怕事贪生畏死,留他在城里,绝对会龟缩起来任由敌人揪出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他都会充耳不闻,武郃和知州这时候相互取长补短,应该是最合适的搭档了!   安排好城内的事情,冯思远挑选了五百死士。知州站在城头上看着冯思远离去的背影,阴阳怪气的说道:“只怕这冯将军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武郃恶狠狠的瞪了知州一眼,骂道:“你当冯将军跟你一样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知州被武郃呛了一句,乖乖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冯思远出城不到一个时辰,枢密副使李弘济就赶到了秦州,正好与冯思远错过。 第62章 以死报国   李弘济在赶往渭州的路上,收到渭州传来消息,李左李将军带兵赶到渭州前,西夏大军就撤了,李弘济料定西夏人这是耍了一招声东击西。但他不敢让李左将军撤军回援秦州,西夏人诡计多端,难保李左离开渭州后不继续攻击,于是一边派人从邻近的州县调集人马,自己率先赶了过来。   武郃将冯思远的计划和盘告诉了李弘济,他是枢密副使,是整个朝廷除了官家和枢密使最大的军事官员。既然他到了这里,不管他究竟懂不懂打仗,名义上都得由他统筹全局。   知州在一旁酸溜溜的说:“大人,我看那冯思远是带着那五百逃跑了,西夏大军马上就要杀过来了,我们坐困危城,不如……暂避锋芒如何?”   李弘济眼神瞟向知州,问:“你想避到哪里去?开封安全!”   “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李弘济懒的搭理这个贪生怕死的知州,只是忽然听到冯思远的名字,心里有点乱。他刚刚调任枢密院不久,也知道八年前冯思远被充军发配到了秦州,却没想到他现在是李将军的副将。   在李弘济的印象里,冯思远一直都是那个满脑子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不是什么好人,但坏的有底线,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却一向贪生怕死,如果按照他的布局,倒是一条险中求胜的计策,但出去的那五百人,怕是真的就要埋骨城外了。   冯思远他会不会真的带人跑了?李弘济心中一直存着这个疑问。   西夏大将挟雷霆之势而来,就是想趁着秦州守备空虚要一举夺下秦州,可惜直到日落,他们秦州城下丢了一千多条性命,这座城依旧岿然不动。   冯思远带着五百人就隐藏在秦州城外一座山谷内,他登上最高峰,面无表情的看着西夏人如潮水一般朝那座城涌过去,他看见城墙上大宋士兵如筛子一般掉落,被西夏马蹄踏的血肉横飞。   八年的时间,这样的场面冯思远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曾经那个满脑子风花雪月的才子早就在这样的人间炼狱中灰飞烟灭了。人命和鲜血,对冯思远来说,都不是那么那么的重要,因为这是战争,你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有可能失去更多,只有坐在千万尸骨中央,还能理性思考的人,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眺望战场的时候,冯思远忽然看见秦州城墙上出现一袭紫色官服,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长相。但这个时候能出现在这里的,穿着紫色官服的人,就只可能是李弘济。   冯思远那一颗冰冷的心忽然起了波澜,李弘济是什么时候来的?秦州这么危险,他应该呆在安全的地方的!   西夏连攻数日,仍旧拿不下这座城,三万大军只带了不到十日的口粮,而秦州城下坚壁清野,除了一片坦荡什么都没有。   西夏将领原本以为现在秦州城内空虚,应当很快就拿下,拿下秦州后,便有充分的补给,没想到这块看似软乎的骨头却如此难啃!久攻不下,周围的州县肯定已经反应过来,援兵应该很快就到,他有了退意。   可眼看秦州在连日的攻击之下,已经薇若累卵,这时候放弃,他又实在不甘心。   入夜,连日攻击的西夏士兵也疲惫了,急需养精蓄锐,丑时,在城内城外所有人睡得正熟时,一股军队突然冲出来,像一把钢刀,一刀杀入了西夏中军大帐,仁多信猛然从床上惊醒,冯思远手中□□便刺中他的咽喉。   失去主帅,三万西夏铁骑顿时变成了三万待宰羔羊,整个军队乱作一团,任由冯思远率领的五百人来回纵横驰骋。   李弘济这些天一直同守卫秦州的将士守在城墙上,因为连日疲惫,此刻刚刚睡着,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八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在闪电映照出的瞬间光明中,看着那张被痛苦和欲望纠缠的面孔,汗液滴落在李弘济的皮肤上,然后渗入骨髓。   城外一片喊杀声,李弘济从这场慌乱的梦中惊醒,身下潮湿一片。又是这个场景,这八年来,李弘济总是梦到这个场景,他为了摆脱这个梦境,找过最漂亮青楼名妓,甚至暗地里去过南风/馆,可惜都无济于事。   阿芙蓉膏,冯思远只给他用过一次,可这八年来,冯思远已经变成了阿芙蓉膏,李弘济沾染上了,就怎么也戒不掉。   李弘济披上衣服登上城楼,武郃此时正城楼朝西夏军营眺望,看见李弘济,满脸兴奋,忙说:“李大人,一定是冯将军,是冯将军趁夜偷营去了,你让我率领军队出城去支援冯将军吧!”   城外敌军大营里一片火光,李弘济第一次来到前线,第一次直面血淋林的战场,他的智慧不足以应付这瞬息万变的战争,所以他不能赌,李弘济摇了摇头。   “为什么?大人,机不可失呀!”   “现在情况不明,我们不知道是援军还是冯思远突然发难,亦或者这是西夏人引我们打开城门的阴谋!现在城中军队死伤殆尽,你们即使出去,也没有多大作用,反而会让城门洞开,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难道我们就看着机会这样白白错过,冯将军可是只带了五百人呀?”   “冯思远离开前只说让你守城,嘱咐过你无论如何不能出城,既然他做了这样的安排,你就应该相信他!”   这场单方面的斩杀从丑时一直持续到天明,朝阳从东方山间泼洒出万丈光辉,烈烈旌旗裹着西风,秦州城下尸横遍野。   此时,西夏人才意识到,这夜劫营的不过几百人而已,可主将被杀,士兵死亡过半,剩下的人都成了一盘散沙。   李弘济看明情况后,当即命令武郃带兵杀出城。   冯思远身中数刀,甚至有一刀穿透他的腹部,鲜血顺着铠甲滴落,渗到这篇他守卫了八年的土地和城门,可他依然站立着,砍翻冲到他身前的西夏人。   冯思远觉得自己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血正在身体里冷却,心脏依旧铿锵搏动,八年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战争,从没有想这一刻这样与死亡如此贴近,人都惧怕死亡,而他却不怕,这八年的命,是老天借给他的,让他不至于斩首于闹事,埋骨于荒野,让他可以建立功勋,让后人谈起冯家时,不至于只停留在贪官污吏的印象上。   他们祖上,是以武起家的,是跟着太/祖马背上打天下的悍将。几代人的温床软塌,莺歌燕舞,磨灭了骨子里的血气。这一刻,隔了几代人的英魂附身在冯思远身上,他就凭着最后一口气又斩杀数人。   在柔媚的晨光里,冯思远眺望秦州城墙,他看见了站立在城墙之上那个紫衣高官,也似乎看见了他眼角下那颗比这满地鲜血还要红艳的泪痣,他朝着城门的方向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颗泪痣。然后他的身体直挺挺的倒在了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他面前就是汹涌而出的秦州守军,他身后是溃散逃亡的西夏铁骑。   战争结束,清理战场时,他们才找到埋在尸山血海中的冯思远。士兵欣喜的喊道:“冯将军在这,他还活着!” 第63章 押解回京   隔了八年,李弘济终于再一次见到冯思远,军医取下他的铠甲,剪开染成红色的衣服,在紧贴着心脏的衣服里,藏着一个锦囊,也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红的刺眼。   李弘济觉得自己胸口在发烫。   看到冯思远的伤势,军医开始发抖,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冯将军伤得太重,恐怕不行了!”   听到这话,武郃暴跳起来,怒目圆睁,一把薅住老军医的衣襟,怒吼道:“你给我救,就不回来我酒让你全家陪葬去!”   “将军,肠子都露出来了,真的活不了了!”   军队里几乎都是半吊子的赤脚医生,有些甚至是兽医,有些时候这帮子大夫,就是在草菅人命。   李弘济拿过军医手中的工具,说:“我来吧,你给我打下手,闲杂人都出去!”   “让你们都出去!”武郃对屋子里其余士兵吼道。   “武将军,你也出去!”李弘济说。   “什么?我?”武郃大惊,但枢密副使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只是在出门之前,他朝李弘济恳求道:“李大人,求您一定救回冯将军来!”   李弘济点了点头“我尽力!”   李弘济看着眼前这人,感觉十分陌生,宽阔的额头,剑眉入鬓,英挺的鼻梁,皮肤被西北的烈日晒成了古铜色,这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贪生怕死的纨绔子弟了。一别八年,沧海桑田,自己也不再是当年哪个心怀正义无知无畏的愣头青了。   冯思远伤的很重,身上大大小小几十个致命的刀口,其中最棘手的就是横在腹部的那道口子,军医眼睁睁的看着李弘济将冯思远流出来的肠子塞回他身体里,用桑皮线一针一针缝合起来,吓得面无人色,尽管这个军医经常因为大头兵腿长中了一箭就锯掉那大头兵的整条腿。   李弘济也觉得自己不是在医治一个活人,而是在摆弄一个死人,甚至在手术过程中,他都不敢探一探冯思远的鼻息,他只是知道,如果自己不这样做的话,冯思远就只有等死的份了,直到一切结束,军医告诉他,冯思远还有气息,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李弘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能一直耗在秦州。他走之前又去看了还在昏迷之中的冯思远,将那个被血染红的锦囊,又重新放回到冯思远贴身衣服里。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很难解释,就像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总会梦到八年前雷电交加的那一晚,这么多年了,冯思远就像是另一种阿芙蓉膏,自己分明厌恶,明知道那是危险的,还是忍不住会去想,深入骨髓,无法自拔。   冯思远醒过来,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宋朝付出三千人的代价,让西夏在秦州城下折损了近两万兵马,尤其是冯思远带领五百人夜袭西夏中军大帐,斩杀西夏主帅仁多信,风一般传遍了西北全境。   朝廷下令西北个州县取消互市,开始施行经济封锁。   西夏在一片不毛之地上,除了河西走廊那块塞上江南能种农作物,其它的几乎都是不毛之地,拿得出手的特产就只有盐巴,但他们缺的东西太多了,他们需要江南的丝绸布料,他们需要大宋的茶叶陶瓷!   西夏再次请求议和。   战后,无论是带兵援救渭州的李左李大将军,还是守城的武郃武将军,甚至多次想要弃城逃跑的秦州知州都加官进爵,得到了丰厚的赏赐,只有冯思远,只字未提。   秦州全军上下都为冯思远忿忿不平,不过他们没有忿恨多久,关于冯思远的处置就下来了,却不是什么论功行赏,而是押解回京候审,秦州知州为了能掩盖自己想弃城逃跑的行为,恶人先告状,参了冯思远一本,说他私募军队。   历朝历代的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胆敢有一丝一毫妄图威胁他们权威的行为,哪怕是宽厚仁慈的大宋官家!   冯思远本人倒是坦然自若,文官的那副道貌岸然嘴脸,他早就领教过了,本来就是捡回来的命,既然上天让他活着,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重伤在身的他被拖上囚车,从西北苦寒之地押回了温暖的京城,早春之际,细雨飘零,一路青翠。八年前,他披枷带锁而来,八年后,他依旧是披肩带锁而回。   相比与刑部的监狱,大理寺的牢房,御史台这,真的很不错了,有干净的被褥,合适的饭菜,甚至还有大夫来查看冯思远的伤情,以免他死在御史台。   这些年冯思远虽然不关系朝廷里的党派之争,但总是有所耳闻。现在的东府宰相是与他同科出身的状元唐玄彬,同在翰林院的适合,他们就相互看不顺眼,又是这个唐玄彬亲手将冯家十几口人命送上了断头台,这笔账,就算是冯思远不想跟他算,唐玄彬自己都后怕!   所以,就算是冯思远立下天大的功劳,唐玄彬也绝不能让他翻身。   御史台的人不顾冯思远重伤在身,连夜审问,让冯思远承认私募军队,意图不轨。看到这项足够抄家灭族的大罪,冯思远什么话都不想说,既懒得跟这些人争辩,也绝不会承认一个字。   案子拖了半个月,什么都问不出来,依照冯思远现在的状况,也不可能对他动大邢,冯思远的至亲八年前,大部分都死在了开封的刑场上,对他有大恩的冯太傅,七年前也病故了,现在他是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一个,咬死不开口,谁都拿他没办法。   冯思远立下大功,若是就这么杀了他,无疑会让西北军寒心。   最后决定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堂会审,东西二府的高官旁听,大堂上隔出一道屏风,冯思远知道屏风后面就是大宋官家。   依旧是那些罪名,主审官呵斥冯思远,要他承认私募军队意图不轨!   跪在堂上的冯思远脱下了自己的囚衣,囚衣里面是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绷带,他又拆下那些绷带,露出遍布全身的伤口,浑身上下,没有完好的皮肤,腹部还露着狰狞的针脚,就这样站在公堂之上。   沉默半个月的冯思远终于开口了“如果让我承认在西北大战之际招募的三千勇士,我没有什么好否认的,我还曾经允诺他们会得到军队一样的待遇。我本以为自己战死后,朝廷会兑现我的承诺,可惜我没死成,我肋骨断了三根,胸口中了一箭,腹部被西夏人的砍刀割破,肠子都掉了出来,这样都没有死成。你们说我私募军队是因为意图不轨?那我敢问,我私募的军队他们现在在哪?”   主审官说:“这就要问你了,你将那些人藏到了哪里?想要干什么?”   冯思远苦笑“三千人呀?我能藏在哪呢?他们都变成了秦州城下的土了,我带着五百人出城,听说算上我在内,还活着的也就七个人吧!出城前,我就知道我们有去无回,若是兄弟,我带着哥哥出城,弟弟留下,若是父子,我带着父亲去,让儿子留在城中,就是想给他们留一些香火,可惜,留在城中的那些人也没活下来,战后,秦州城从将领到普通兵士人人有赏,朝廷应该是给留在秦州城的五千士兵分发了赏赐吧?五千人老弱病残的守军都活着得到了赏赐,那请问,秦州城下死的又是什么人?”   堂上一片安静!   冯思远接着说:“朝廷的军队,能打仗的军队都出去了,剩下的是修城的,打更巡夜的,烧火做饭的,他们大部分都和我一样是被充军发配过去的,他们的家人不在秦州,三万西夏铁剂攻了过来,不是说他们贪生怕死,只是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老婆孩子等着他们回去,他们也想活命呀!只有那些西北当地的人,他们的家在那,秦州城里有他们的父母,妻子,孩子,一旦城破,他们逃无可逃,所以只有那些人愿意用血肉之躯去挡住城外的西夏铁骑,将他们的家人护在身后。你们想把什么罪名安在我头上都无所谓,我八年前就是该死的人了,但是你们不能用任何借口去诬蔑那三千的忠勇之士,他们做到了保家卫国!”   整个公堂安静的出奇,冯思远看向在座所有人,两府高官都在,只是没有李弘济。   三堂会审,一片沉默,最终官家判冯思远无罪,赏百金,加封为秦州刺史。保卫秦州城的三千勇士,家属也得到了应有的抚恤。   当天,冯思远便从御史台搬了出去,很多武将的府邸都在开封,但是他在开封没有家了,只能住在驿站里养伤,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冯思远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又在御史台折腾了那么久,在驿站里养了整整两个多月,才能够正常行走。   八年生死,开封城繁华依旧,却有些物是人非。在驿站养病的这些时日,有不少以往的友人来探望他,以往的酒肉朋友也都各有前程,王峥凭借恩荫入朝为官,陈老二如今是开封城的名捕。 第64章 海外有仙山   冯思远正打算收拾行李回秦州,朝廷接到了西南战报,交趾国入侵,连续攻占钦州,廉州,邕州,屠杀大宋百姓十多万,天下震动,朝野哗然。   大宋虽然年年都在征兵,但真正能打仗的就只有西军,朝廷一向不重视西南地区,以至西南守备空虚,军队仅有一万余人。   朝廷连续多日因为派何人抗击交织的问题上争论不休,多数大臣提议让西北军的李左李大将军去平叛,可是有西夏人虎视眈眈,一旦西北守备稍有松懈,这帮子反复无常的小人就会乘乱攻过来,李左必须坐镇西北。   争论数日,最后李弘济在朝堂上推荐了冯思远。   当官家得知冯思远伤势好转,正准备返回西北。便决定由冯思远挂帅,带领十万军队攻击来犯的交织人。   朝廷给冯思远的并不是能征善战的西军,而是在开封养尊处优的禁军,不过对付那些交趾人,这就够了。   交趾军队与狡猾奸诈的西夏人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只不过西南一向无战事,才会把那些军民都养成了乖顺的,任人宰割的绵羊。   那些凶残的交趾人,在冯思远带领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不到三个月,交趾军队便一溃千里,仓皇逃窜回国。冯思远率兵南下,一直攻到了交趾国境内,攻破交趾国都城,俘虏交趾国王,太子,文武大臣,整理交趾国版图,户籍,一并押送回开封。   二十年前,武襄公因为平定西南叛乱,出任枢密使,这是武将能获得的最高官职,武襄公出生寒微,与冯思远一样,也是获罪发配充军。   冯思远灭国之战,凯旋而归,所有人都以为又会出一个武襄公,沿途百姓官吏夹道欢迎。不过冯思远并不想过多叨扰地方,日夜兼程赶回开封复命,凯旋大军行至蜀地,冯思远下令在这里停留一日,独自一人去了李弘济曾经住过的寺庙里。   这里风景依旧,寺庙门前依旧有个灰衣僧人清扫落叶尘埃。   “弘远师傅!”   弘远看向冯思远,合手行礼“冯施主!”   八年未见,恍若隔世,当年那个稚嫩不谙世事的小和尚,如今也变成了沉稳的高僧。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前仇旧怨就烟消云散。   离开寺院后,天已经黑了下来,城内一到了夜间,也是笙歌艳舞,路过一家歌舞坊后门,忽然听见一阵拳打脚踢的咒骂声。   冯思远下意识的朝那边看过去,   “没钱也敢来这地方,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挨打的那人只是抱着脑袋蜷缩在角落,不吭一声,大概是某个没钱的嫖/客到勾栏里找女人,被里面的打手教训吧。那两个大汉打了一阵子便停了下来,警告说:“以后别让我在这看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一次!”说完扬长而去。   挨打的那人在地上坐了很久,冯思远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这人感兴趣,这应该是个斯文的年轻人,慢慢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因为疼痛佝偻着腰,艰难的往前走。   走出阴影的角落,冯思远惊讶的看着这个人“若梅?”   那人回过头来,看见冯思远“冯思远?”   “若梅?你怎么会在这?你在这做什么?”冯思远有些惊讶,当年冯家证据确凿满门抄斩,还要多亏了他从自己父亲那偷走了账本交给唐玄彬。就算是依照那些功劳,朝廷应该对他加以厚赏。   若梅冷笑一声“冯大将军觉得我应该在这干什么?是□□还是被嫖?”多年不见,那个沉默寡言的若梅,居然变得如此尖酸刻薄。   “我不是这个意识!”   “我当初可是一夜值一百两金子呢,难道冯大将军现在还对我感兴趣?”   “我没有这个意识!”冯思远上前要查看若梅的伤势,若梅拍开了他伸过去的手“就算是冯大将军现在还有这个意识,我可没有这个兴趣了!”说完转身继续走,没走几步身子晃了两下,一头栽倒在地。   冯思远将昏迷的若梅带回了驿站,大夫说他不是被打晕的,而是饿晕的。   冯思远奇怪,他既然饿着肚子,怎么还会去青楼呢?打听后,才知道三天前,他到官府报了案,说自己的行礼被歹徒抢了,可官府却并没有拿住那些歹徒,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若梅身无分文,却闯进萃华楼里,要见名妓白牡丹,被萃华楼里的打手暴打一顿。   当若梅醒来看到白牡丹,突然喜极而涕,扑进白牡丹的怀里喊道:“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听到这一声“姐”,白牡丹也愣住了,再一仔细端详若梅,怯怯的问:“你是傻蛋儿吗?”   分隔十多年,姐弟抱头痛哭。   李弘济将白牡丹赎了出来,若梅要带着白牡丹回家。冯思远送了几百两银子给他们当盘缠,若梅一文都没有收。   或许找到自己的亲人,若梅的心结解开后,对冯思远的恨意也削减了不少。“冯少爷,八年前我从你们冯家出来,唐大人说我可以带走我自己的东西!”   在冯家几年,若梅应该积攒了不少银两,而且唐玄彬这么说的话,就是默认若梅可以从冯家抄没的财产中取走一小部分,只要不过分就行!   “可是我却一文钱都没拿,不论是你赏赐的,还是什么人赏赐的,全都留在了你们冯家,就连当时我身上的那身衣服,都换下来留在冯家,我只希望自己能够干干净净的出来!”   冯思远苦笑“我没想到你对我的恨竟然这么深!”   “是我从你爹那偷走了账本,让你们冯家满门抄斩,冯大将军若是想要报仇的话,我也就剩下烂命一条,但无论如何都请你放过我姐姐。”   关于账本的事情,冯思远从来就没有怪过若梅,自己家作恶多端,早晚都有报应。   若梅带着白牡丹走了,冯思远没有问他们要去哪,也没有问他们将来要靠什么过活,这八年来,冯思远唯一牵挂的是李弘济,唯一愧对的是若梅。若不是冯思远当年作孽,若梅的姐姐,现在应该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后生,若梅也应该娶了像杜鹃那样的贤妻,他们应该儿女成群,幸福安康的!   这次回到京城,冯思远一下子成了京城里的风云人物,所有人都以为冯思远还会像二十年前的武襄公一样,进入西府,出任枢密使,这一切都视乎势在必行。   不过东西二府以及许多大臣都极力反对,因为冯思远是武将,还是罪臣之后。   朝廷的新旧两党的斗阵一直血雨腥风,有大臣反对,自然也有更多的大臣力挺冯思远。   不过谁也没想到冯思远竟然上了一代辞表,说自己旧伤未愈,身体每况愈下,不能胜任繁重的军务,请求辞去一切职务在家养伤。   看到这封奏章,不少人松了一口气,升任冯思远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领着宰相的俸禄,回家养伤去了。   半年后,皇帝驾崩,年仅八岁的太子即位,由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当年改革的新党统统遭到贬谪,十年心血一遭东流。   冯思远是不仅是大氏族的后代,更建立了不世功勋,当征召入朝的圣旨送到冯府后,冯思远却做了道士,离家云游去了。   李弘济直接被贬谪到了琼州,琼州,要过海了,历朝历代多少被贬谪的大臣老死在了琼州。旧党对任何一个新党官员的恨都没有对李弘济深,就是这个李弘济,几乎杀光了冯氏一门,让无数官员满门抄斩,让旧党大氏族畏若虎狼。   两个官差护送他上路,名义上是护送,其实就是押送,或者这两个官差还得到了什么别的指示。在一个路边茶肆休息时,一个官差偷偷将一包药粉倒入了李弘济饮用的水袋里。   这时一个道士走过来,说了声“无量天尊!”一挥手里拂尘,便将那个水袋碰掉在地,那官差只能是瞪着这突然杀出来的臭道士敢怒不敢言。   从他们出开封,这臭道士就一直在他们屁股后面跟着。好几次要对李弘济下手,都被这臭道士给搅和了!   道士手里提着一篮子水灵灵的梨,走进茶肆,坐到李弘济邻桌的位子,跟店家要了壶水,开始洗梨子。   两个官差盯着道士的梨子流口水,道士朝他们看去,问道:“你们想吃梨子吗?”   两个官差吞了吞口水,摇了摇头,谁知道这臭道士安得什么心,万一里面有什么□□之类的呢!   道士笑了,说道:“哦,你们不吃呀,真是没口福!”洗了两个梨子,一个送到李弘济手里,说道:“这位先生,天热还是梨儿解渴!”   李弘济笑着接了过来,咬了一口。两个官差见李弘济吃了没事,也都拿起篮子里的梨吃了起来。结果不到一刻钟,两个人就都捂着肚子去茅房了。   “你干什么捉弄他们两个?”李弘济问。   道士回答:“不是我捉弄他们两个,是他们肚子里有不好的东西,得清理清理!”   “你从开封一路跟到这里,莫非还要跟着我过海不成?往回走吧,高官厚禄等着你呢!”   “高官厚禄算什么?我正要找个仙境修炼长生不老呢,听说海外有仙山,我要过海去看看!”   (因为各种原因,故事就写到这里了。后面的为了赶时间,写的非常笼统,几乎就是把大纲搬了上来,见谅!)